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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这是路小雨第二次进看守所,第一次是在北京,跑别的新闻。
  她走在最前面,陈深扬就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守所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他明明该在带路,却落后于路小雨,倒显得路小雨对这里多熟悉似的。
  走了没多远路小雨就放慢了脚步,让身后的两个男人走在了前面。陈深扬迟疑几秒,按她的意愿走在她前面。她混在电视台工作人员之中,隔着一段距离注视他的背影,也难怪温绮对他有兴趣,就像她很久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个很招女人的男人,不论别的,就只说他的模样,在遍地小鲜肉和花美男的现代,他这样坚毅英挺的男人太难得了,他身上有种任何女孩都抗拒不了的男人味,哪怕是对他死了心的路小雨也不能违心地说他有哪里不好。
  忽然就想起了她曾经为他修过眉,还把他的眉毛修断了,那道断眉处如今被伤疤代替,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隔着防护网等待犯罪嫌疑人被带上来。
  今天要采访的犯罪嫌疑人来自于陈深扬前不久刚破的一个案子,一个有三次犯罪前科,出狱不到半年再次犯案的人。这次他犯下的罪比前三次都大,第一次时他因抢劫入狱,第二次因侵犯少女被关,第三次依然是这样。他这次再出狱时已经年过四旬,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出狱短短半年内再次犯案,这次的被害人也没那么幸运逃脱,直接死在了深山之中。
  来之前路小雨做过功课,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怎么干的,后来又跑到哪里逃避追捕的。
  江城郊外有一座山,他跑到山上风餐露宿,被抓的时候还拒捕,有办案刑警因此受了伤,至于具体是谁受了伤,资料上倒是没有写。
  路小雨心里有个猜测,等见到了犯罪嫌疑人之后很快就被印证了。
  陈深扬没有离开采访现场,他和看守所工作人员一起在外围守着,犯罪嫌疑人一出现,目光先是在路小雨精致的面容上转了几转,随后就在发现了陈深扬之后定定望去。
  路小雨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看,正看见陈深扬也望着对方。
  犯罪嫌疑人沉默了一会说:“陈队,好久不见了,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我也算无憾了。”
  陈深扬立在外围,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肃严谨的模样让人根本不敢相信对着路小雨哀求退让的人是他。
  他不说话,嫌疑人继续道:“拒捕的时候我不想死,但现在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温绮抓住机会问:“为什么?”
  嫌疑人看了她一眼,她在路小雨身后,长得也很漂亮,但他没这方面的心思了。
  “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渣,既然管不住身体总会犯错,还不如死了干净。”他回答完温绮就再次看向陈深扬,阖了阖眼说,“谢谢你陈队,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你替我瞒着我妈,她早就知道了。”
  路小雨不想可怜杀人犯,他现在再悔恨也不过是掉几滴鳄鱼的眼泪,她看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恶心。
  陈深扬显然也是如此觉得,他语气冰冷道:“我瞒着她不是为你,是为她。你死有余辜,法律的判决公平公正,但你母亲没错。她身体不好,不该因你这种人的死再受折磨,不过即便瞒下这件事,她也没多少日子了。”
  嫌疑人忽然开始哭,路小雨坐在那麻木地看着,等他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才正式开始采访。
  她早就做好了计划,所有问题都想好了,记录得也非常快。
  温绮时不时想插话,都被路小雨挡了回去。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路小雨问了一个采访计划上没有的问题。
  “你拒捕的时候伤了谁?”
  她声音很低,这会儿陈深扬暂时出去了,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问出口。
  嫌疑人怔了怔,低声说:“陈队。”
  “怎么伤的?”
  “拿刀子,捅了他一刀。”
  “……捅了哪里。”
  “腹部,不清楚伤势怎么样,但看他现在挺健康,我也没那么内疚了。”
  “你真的内疚吗?”路小雨目光锐利地望着对方。
  嫌疑人愣了许久,动了动嘴唇,没言语。
  路小雨懒得再看他,陈深扬那四个字说得很对,这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采访结束她就跟工作人员一起离开,走出看守所的时候才再次看见陈深扬,他立在那接电话,似为难地回眸望了一眼,对上她淡漠的视线,他抿了抿唇,拉开车门上了车,很快开车走了。
  温绮注意到这一幕,走到她身边似不经意道:“路记者和陈队认识?”
  路小雨收回视线道:“之前刘记者带我去参加饭局,他也在。”
  她没提起他们真正的纠葛,也不必向一个外人提起这些。温绮眨了眨眼,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简单官方的说词。
  反正不管她相不相信,在路小雨看来,她和陈深扬的交际只能止步于此了。
  可是脑子里是这样想,身体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回了电视台,路小雨将资料放到办公桌上,坐下之后没立刻开电脑,而是低头望向脚边的纸篓。
  她的纸篓很干净,这几天都没怎么坐在工位上,也就没丢什么东西,她本以为保洁没那么快收拾,低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酸涩袭来,她握了握拳,耳边回荡着关于陈深扬腹部受刀伤的话,以及那枚发卡被她丢进纸篓时的模样。
  她头疼欲裂,难以忍受,便趴到桌上休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再次抬起头时,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她自己了。
  有些记者在采访到一些敏感案件时会被案件所影响,情绪陷入其中难以走出来,那就需要时间静一静。所以路小雨在这里趴了很长时间,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打搅她。
  她微微松了口气,靠到椅背上沉默了一会,才打开电脑准备加班工作。
  她不想回家,回去了就怕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索性就呆在这儿了。
  办公室里只有她这儿亮着光,沈期敲响办公室的门时她抬眸望去,电脑屏幕的反光下,她的脸庞异常柔和脆弱。
  沈期手里提着个袋子走过来,将袋子放到她桌上低声道:“刚才路过,看见你一个人在加班,想到你可能还没吃晚饭,所以帮你在食堂打包了一份。”
  路小雨低头扫了扫,一份简单的晚饭,不昂贵,也不精致,真不像是沈期的风格。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出去买精致的饭菜带回来,毕竟他可是个撩妹高手。
  也正是因为他这份改变,让路小雨不再那么抗拒这份晚餐,却也还没到接受的程度。
  “我不饿。”她淡淡拒绝,“麻烦沈主播了。”
  沈期料到会被拒绝,也不强求,笑着说:“还是别那么叫我了,我还在实习,不算正式主播。”
  路小雨平静道:“大家都这么叫,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叫,这不是在恭维你,我看过你的节目,你的表现很好,完全看不出私底下的模样。”
  沈期是晚间新闻的主播,新闻主播当然要端庄正经,路小雨说他在节目上完全看不出私底下的模样,无非就是说他私底下……有点下流罢了。
  沈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在她开口赶人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怪你。”
  路小雨打字的手一顿,倏地望向他。
  沈期与她四目相对,压低声音道:“我不怪你了路小雨。我明白在你看来,我这样的渣男就该被你那样玩弄,我也的确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开始正视自己的行为和观念。我做出了改变,也希望你可以改变对我的固有看法。”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没有人一开始就是恶劣的,所有人的恶劣都有原因,我也是。我不强求你了解我的经历,也不勉强你体会我在和你的感情中受到的伤害,但我想其实我想错了,哪怕你可能觉得我活该,但你大概也会愧疚。”
  路小雨抿了抿唇,没言语,沈期继续说:“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不怪你了。也许一开始是怨恨过的,但知道你是因我而躺在医院,我就什么都无法再怪罪了。相反,我感到很抱歉,你是被我连累的,即便我对其他女孩问心无愧,但我对你是有愧疚的,所以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
  路小雨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好像继续沉默下去自己就输了。
  她握紧鼠标皱眉道:“你真的只对我觉得愧疚吗?别的不谈,大学时被你害得抑郁症的萧丹,你总不会觉得她活该吧?”
  沈期闻言忽然笑了笑,眼神复杂地看了她许久才说:“我记得我曾经试图跟你解释过这件事,你也做出了你的猜测,你觉得那不可能,我也没承认我会是那种好人。”
  路小雨缓缓睁大眼睛。
  沈期在她的注视下继续道:“我现在要说的是,你那时的猜测不完全正确,但走向差不多。萧丹最开始就有抑郁症,她很自卑,总是很丧,她喜欢我,追我的时候看上去很快乐,我想如果能让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快乐,那也是件不错的事,我当时空窗,自负地以为和她在一起或许可以治好她的病,于是我答应了她的追求。”
  路小雨难掩惊讶地望着他,沈期斜靠在格子间边继续道:“抑郁症的姑娘都很脆弱,她们鼓起勇气喜欢上一个人很难得,如果我真拒绝她她会出事的,所以不管出于什么想法,我都接受了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想错了,和我在一起她不但没有变好的趋势,还越来越疑神疑鬼,情绪压抑。这里面的确有我的错,我过往的感情经历让她不安,让她被人非议,她病情加重的时候我就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所以……”
  “所以你选择和她分手。”路小雨做了总结。
  沈期双臂环胸,笑得温柔又随意:“是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那这就是事实,如果你不愿意相信,那你就当做我在编故事。”
  说完话他就直起身道别离开,路小雨愣在原地许久,很难说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凌晨时分,她心事重重地收拾东西离开电视台,驱车走出大门的时候因为一道熟悉的身影踩了刹车。
  深夜的电视台大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边立着一个男人,他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是站的笔直,但今天不太一样。
  他一手撑在车上,一手按在腹部,弯腰立在那,即便隔得很远,她好像也能看见她紧锁的眉和苍白的脸。
  路小雨想起了采访时知道的刀伤,立刻把车停到一边跑了过去。
  远远的就听见高跟鞋的声音,陈深扬呼吸一顿,抬眸望去,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路小雨。
  他怔了怔,勉强站直身子开了口,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隐忍的痛苦。
  “你怎么在这。”他喃喃地问了句,其实他很能忍痛,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路小雨之前还好,还能咬牙忍着,看见她之后却不行了。
  其实伤口都愈合了,但今夜阴天,风有些凉,他还好几天没有休息,半夜又跑到这里来守着,这才犯了病。
  隐隐作痛的伤口和他的心一样,在路小雨出现之后都愈演愈烈。
  路小雨隔着几步远观察他,他额头渗出薄汗,脸色苍白,薄唇也毫无血色,他不是假装,他也不知道她还在加班,他只是在这里而已。
  路小雨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才对。”
  陈深扬微微怔住,随后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样无力,带着浓浓的伤感,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掩去了里面的酸涩与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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