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冷

  毕竟头天晚上收拾行李折腾了小半宿, 飞机跨过国境, 叶枝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委委屈屈地蜷在林教练怀里睡着了。
  林暮冬圈着她, 低下头。
  小姑娘睡着了也没舍得把手松开, 眼眶有一点儿泛着红, 依然攥着他的衣服。小脑袋不知不觉滑下来, 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温顺的短发一点点蹭着他的脖颈。
  睡得乖乖的。
  她的睫毛很长,有一点儿卷, 在尖端轻轻翘起来,盈着一点清亮的天光。
  林暮冬慢慢环紧手臂,把她更深地藏进怀里,
  的确太久了。
  他想把她抱回去藏起来, 给她喂好吃的,抱着她晒太阳, 陪她说说不完的话。
  她只要亲亲他就行了。
  有很多只是简单了解过、在过去从没在他脑海里过多存留的无聊念头, 都在把人好好抱进怀里的时候, 忽然变成了很真实的期望。
  林暮冬阖上眼, 贴上小姑娘软软的短发。
  叶枝睡得不踏实, 秀气的鼻尖轻轻皱了下, 揉着眼睛,又往他怀里钻进去。
  小姑娘太信赖他了,又一点儿危机感的自觉都没有。暖暖和和的绵软力道拱着他的胸口, 又轻又软的气流拂着他的指尖, 落下一点点的热意。
  林暮冬喉结轻滚了下,低头凝着她。
  他的肩背一寸寸俯下来,裹着她,鼻尖轻轻碰上小姑娘的,两个人呼出的气流悄然交融,纠缠不清。
  他抬起手,慢慢替她拢过垂在耳侧的发丝,一并拢在耳后,指腹轻柔擦过她白皙小巧的耳廓。
  心跳声淹没在飞机的轰鸣里。
  叶枝有点儿痒,在梦里抬起手,轻轻抓了两下耳朵,低低咕哝一声,侧脸往他肩头埋了埋。
  林暮冬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静了半晌,他眼底深沉翻涌的暗色反而一点点褪去。
  林暮冬直起身,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无奈地、轻轻地笑了下,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睡不着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柔和低沉,落在小姑娘不知内容的梦里。
  像是某种极尽温柔的邀请。
  抑或祈愿。
  “就来找我聊天吧。”
  -
  直到飞机即将落地的提示音响起来,叶枝才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
  酒店终归睡不习惯,她好久没睡得这么熟了,身上暖洋洋的,整个人舒服得像是在家里的大床上埋了一整天。
  飞机还有半个小时降落,照明灯被暂时关闭了,身边有点暗淡,只有窗外阳光影影绰绰透过云层的光亮。
  叶枝睡得有点懵,轻轻打了个哈欠,缓了一会儿,揉着眼睛抬头:“林——”
  她的声音忽然一轻。
  林暮冬抱着她。
  大概是怕她这样睡久了脖子会酸,他的左手还在替她轻轻垫在脑后,帮她稳着姿势,蓬松厚实的羽绒服搭在她身上,小窗板的挡帘也被拉上了一半。
  他没察觉她醒过来,抱着她的姿势也一点儿都没有变。阖着眼,头微垂下来,空着的右手护在她背后,脸颊轻贴着她的短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安安静静地睡熟了。
  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教练睡觉,叶枝的心脏悄悄跳了跳,摒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仰起头。
  在睡着的时候,林暮冬眉心反而是微蹙着的。
  像是承担了实在太多的压力,已经很疲惫了,在彻底卸下防备的时候,那一点无处可藏的倦意就偷偷溜出来。
  看着就好辛苦。
  自己还要抛下他回家过假期了。
  胸脯里被莫名生出的难过涨满了,叶枝抿了抿唇角,轻轻地张开手臂,环抱住他的腰,低着头努力想办法。
  她的动作已经尽量放得很轻,一点儿都没惊动难得能休息会儿的林教练。但飞机毕竟还是要落地的,没过多久,空乘的脚步声就从远到近,混在飞机越来越响的轰鸣声里传了过来。
  空乘的脚步在外面停了下,小心拉开挡帘:“先生,您——”
  叶枝连忙撑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抱着她的怀抱已经蓦地收紧。
  冰瀑似的森然冷意瞬间从林暮冬周身散开。
  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太放松了,叶枝被已经很陌生的凛冽寒意引得微微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起头,有点儿担忧地摸了摸林暮冬的手背。
  林暮冬呼吸微滞,垂下眼睫。
  小姑娘一直窝在他怀里,又暖暖和和地盖着羽绒服,掌心还是温热的,软绵绵覆在林暮冬筋骨微凸的手背上。
  林暮冬被她一下下轻轻摸着手,骤然惊醒的余悸也被渐次按下去。
  他竟然在外面睡着了。
  甚至连梦都没做。
  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这一年来的睡眠质量有多差,林暮冬无声蹙了下眉,心神迅速回归到眼前现实,视线落在叶枝抿得泛白的唇瓣上,手臂霍地松开。
  他顾不上理会空乘,低下头,掌心力道轻缓,抚了下她的肩膀:“疼了吗?”
  “没有。”叶枝连忙摇头:“一点儿都没疼的。”
  她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朝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小空乘摆摆手,弯着眼睛,嗓音轻轻的:“谢谢你,我们知道啦。”
  空乘连忙点了点头,替他们重新拉上帘子,飞快离开。
  叶枝重新缩回来,抬手抱住林暮冬的肩膀。
  只是惊醒的短短一瞬,林暮冬身上已经冰得吓人。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胸肩筋骨却依然绷着,瞳底黑得慑人,衬衫泛起微微潮意,冰冰凉凉地贴着她。
  叶枝抿了抿嘴唇,手臂从他胁下探过来,努力环抱住他的肩背,把胸膛贴上去。
  林暮冬微怔,察觉到她的意图,抬手拦上去:“不用——”
  他顿了下,语气又放得轻了轻,摸摸小姑娘的头发:“一直是这样。不用管,一会儿就好了。”
  “我知道没事呀。”
  叶枝眨眨眼睛,仰起脸,眸子亮晶晶的:“暖和吗?”
  林暮冬被她问得微哑。
  小姑娘热乎乎的,全无芥蒂地敞开手臂抱着他,暖和得像个小火炉。
  他垂着眼睫,视线安安静静拢着她,半晌轻呼了口气,慢慢挪了下胳膊,覆在她背上:“嗯。”
  “所以要多抱抱,经常抱一抱,你就也暖和了。”
  叶枝很骄傲,一本正经给他讲道理,又在他怀里挪了挪,枕上他的肩膀。
  “我在梦里仔细想了想……我可以睡不着就找你聊天吗?”
  “也可以视频的,还可以发消息,什么时候都能发。”
  “我把我办公室的钥匙也留下,在第三个柜子下面藏了好多糖和零食。外面挡了一摞书,要往里翻,有一点儿难找。”
  “有巧克力,可颂,牛角包,还有威化饼,你都可以吃的,记得给我留一点儿就行了。”
  “还想要什么吗?也可以和我说……”
  生怕飞机一落地就说不完了,小姑娘的语速难得有点快,脆生生的,像是在温软绵糯里掺了一点儿冰糖,干干净净的甜。
  林暮冬静静听着她说话,眉峰一点点和软下来。
  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脑袋,轻轻揉了下,唇角慢慢弯起:“好。”
  他环起手臂抱着她,原本怕冰着她的那点稍微抗拒的力道也软和了,反倒往回圈了圈,把她整个拢进怀里,低头轻靠上她颈间,慢慢地蹭了蹭。
  叶枝忍不住轻笑出声:“很痒呀……”
  林暮冬抱着她,整个人的气势都放松得和之前迥异,不光没听她的话,反而又往她肩上靠了靠:“想——”
  她问他还想要什么。
  他不适应说这种话,唇齿发音都有些生涩,嗓音不自觉低沉下来,吐字异常清晰,反而透出摄人心魄的醇厚磁性。
  “想抱着你。”
  叶枝眨眨眼睛,睁大了仰起脸。
  林暮冬轻轻咳嗽一声,欲盖弥彰地补充:“还冷。”
  叶枝瞬间悟了,体贴地往自己都能把自己冻成冰坨的林教练怀里钻了钻,大方地轻轻拍他的背:“不怕,我很暖和的。”
  林暮冬阖了下眼,任她一下下拍抚着自己的脊背。
  小姑娘柔柔软软的,又暖和又勇敢,拱在他怀里,贴着他的心跳。
  飞机开始拉平,一点点的失重感传过来。
  叶枝已经坐了很多趟飞机,却依然有一点儿没办法适应起飞降落时候的不舒服。难受地低低唔了一声,就被林暮冬抬手穿过发丝,轻轻拢在了耳朵上。
  他的手臂稍稍施力,小姑娘就被他整个藏进了怀里。
  林暮冬低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头发。
  叶枝被他捂着耳朵,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服,正专心抵抗着落地时的失重感。察觉到头顶的碰触,本能地微微仰头。
  林暮冬已经向后撤开了,正低着头,眼里带着点儿柔和的安静笑意,满满装着她。
  和刚刚吓跑乘务员的气势简直判若两人。
  叶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侧过身努力在口袋里摸了两下,翻出办公室的钥匙,不由分说塞进了他的手里。
  顺着她的力道,林暮冬摊开手掌。
  金属的钥匙从小姑娘的手心里落下来,带了点暖洋洋的体温。
  林暮冬握着那柄钥匙,眉峰轻轻扬了下。
  光秃秃的一把。
  连钥匙链都没有。
  他对女孩子的爱好不太了解,但刘娴是一直会在钥匙上栓闺女的照片挂饰,还威逼利诱他们几个教练人人传阅,必须要夸十个字以上才能回去练枪的。
  一般好像都要带个钥匙链才正常。
  林暮冬低下头,斟酌着,没等问出口,小姑娘却好像已经猜出了他要问什么,张了张嘴,耳朵忽然就慢吞吞红起来。
  飞机终于落地,轻微晃动过后就转成了贴地的滑行,渐渐停稳。
  叶枝从他怀里慢慢溜下来,收拾好东西,又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
  林暮冬扶着她,手臂始终护持在她身侧,微微低头。
  “钥匙链……”
  叶枝嗓音轻轻的:“早就给你了呀。”
  林暮冬微怔。
  “在那个小布袋里面,你好好治手的奖励——是我的护身符,带着就不会做噩梦了。”
  叶枝也没想到他到现在都没打开过布袋,仰着脸认认真真给他讲:“开过光,贴身带着的话很灵的……”
  林暮冬蹙起眉。
  小姑娘居然把护身符给了他。
  挺多运动员上赛场之前都会有些迷之仪式,讲究也一点都不少。林暮冬并不信鬼神之类的封建迷信,但小姑娘被家里养的这么好,一定是被好好护着宠着长大的,护身符也一定承载了父母的心血。
  他一点都不舍得还回去,但也不能就这么收下这样重要的东西。
  林暮冬的手收进口袋里,慢慢收紧。
  小姑娘背对着他,小兔子似的单腿蹦着收拾东西,囫囵着一股脑装进书包里。
  她收拾得差不多了,高高兴兴转过身要说话,忽然对着林暮冬手里的小布袋愣了下。
  叶枝眼睛微微睁大,有点茫然地仰起脸。
  林暮冬看着她,无声抿了下唇,喉结轻动了下。
  不知道……能不能把布袋留下。
  东西是要还回去的,但小布袋他是不是还能留下。
  她给他的,什么都是好的。
  哪怕是个小布袋也很好看,比别的小布袋都好看。
  他有这个,就一样也能挨过一次次的午夜梦回。
  林暮冬看着她,手臂动了下。
  “太贵重了。”
  马上就要下机了,他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提醒乘客准备下机的机组提示音里:“布袋……外面的。可以——”
  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不贵重的。”
  林暮冬微怔,眉峰蹙了下。
  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他在意的是什么,叶枝松了口气,眼睛重新弯起来,握着他的手把那个装了护身符的布袋重新攥住:“这个只能管不做噩梦,我好久都没做过噩梦了。”
  林暮冬:“……”
  他还没听过功能这么单一的护身符,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稍一怔忡,小姑娘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蹦着去背沉甸甸的大书包了。
  林暮冬快步过去,及时替她把书包拎在手里:“只管做噩梦?”
  “对呀。”
  叶枝点点头,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耐心地给他数:“我还有不摔跤的护身符,不磕脑袋的护身符,吃糖不蛀牙的护身符,学医不秃头的护身符……”
  他们落地的时候叶父叶母发过来消息,已经带着接机牌,在候机大厅等着自家的宝贝闺女了。
  小姑娘早想爸爸妈妈了,又给林教练留了一办公室的好吃的,被离愁冲淡的一点儿兴奋又漾上来,话头停也停不住。攥着林暮冬的手,掰着指头一口气给他数了一圈。
  “……都加起来,我一共有二十几个护身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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