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把先前听墙根的那人也拎了过来,那人摘了蒙面的黑布,瞧着年纪并不算大,这会儿看了半天人间惨剧,吓得裤子都湿了,一听陈宣敲打自己,顿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磕头告饶。
    路千棠正烦呢,随口说了一句:“别嚷嚷了,你要是能听懂他说的话,我就饶了你。”
    那小子左右不过十五六岁,听了猛抬起头来,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脸上,忙道:“大人、大人,我听得懂,我还会说。”
    路千棠不大相信他的话,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抬脚踢了踢已经只剩半口气的倒霉刺客,看向那小子,说:“你问他,他从哪里来。”
    那小子战战兢兢地靠前去,小声询问了一句,但那个倚着墙正喘气的刺客突然睁了眼,不知道说了什么,说了好半天,听那个语气,总觉得不是好话。
    那小子顿时又哭丧着脸,偷眼看路千棠,支支吾吾半天不敢翻译。
    路千棠手里的鞭子还沾着血,他抬手一副要打人的模样,把那少年又吓哭了,小孩断断续续道:“大人……他、他没回答我的问题。”
    路千棠说:“他说了半天的什么?你当我是聋子?”
    这个毛头小子更害怕了,又磕头,说道:“大人、大人,他……他那是骂人的话,我不敢说给大人听。”
    路千棠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刺客,反而来了兴趣,说:“还有力气骂人——你说说,他骂了什么?”
    这少年吓得面如菜色,说:“大人,大人听了可不要生我的气。”
    路千棠啪地在空中抽了一下鞭子,烦道:“你哪那么多废话。”
    这小子不敢再支吾,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他说,这些畜生养的下贱东西,只会做些猪狗不如的窝囊事……死、死后沉入欢宁海,鱼虾闻了都嫌恶心……”
    陈宣顿时一脸无奈,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还解说得面面俱到。
    路千棠显然听惯了咒骂腌臜话,也不见神色有什么变化,又问:“你听他的口音,是哪的人?”
    这孩子想了想,说:“大人,应该是通羌西岛那里的人,我娘就是通羌人,听起来和我娘的口音很像。”
    路千棠点点头,把东西扔下了,招手示意陈宣跟他出来。
    刚一出这简易牢房,路千棠就说:“不能耽搁了,既然确定了是通羌人,就交给饶帅的人去处置吧,他们正好也缺东西回去交差。”
    陈宣应了声,又问:“屋里的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一并交出去吗?”
    路千棠说:“他就算了,年纪也不大——你不是查过他了?”
    陈宣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说是有人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来听你的墙角,这孩子学过野路子,市井里混大的,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情,身法也轻,又贪财短视,但背景算干净。”
    路千棠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放了吧,往后再偷鸡摸狗被抓,就是州府的事情了。”
    陈宣哎了一声,说:“说起州府,官家已经委派了新的州牧,过几日就到任上了。”
    路千棠叹了口气:“但愿敛徐这次能幸运一些。”
    这几日,路千棠把这边的事情该交接的交接了,该安排的都安置妥当了,路千棠只特意去和葛乌告了别,告别后立刻便启程回京了。
    这次路上路千棠也没心思折腾黄大人了,只是心急如焚,写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让他怎么都没法安下心来。
    黄柄心里也慌着,一是为路千棠随随便便把梁王易手了,二是因为请旨回京的折子并没得到朱批回应。
    但路千棠回京态度坚决,黄柄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想着官家问起罪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路千棠这一路是紧赶慢赶,他是片刻都不想休息,恨不得立刻飞回郢皋去,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赶路,他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旁人。
    即使如此,他们的脚程是去时的好几倍,不到十天就快离了雍豫的边境,郢皋已经遥遥在望了。
    路千棠把瑾王殿下送的那串手串几乎当成了佛珠在盘,整个人都心神恍惚的,陈宣时不时来找他说说话,才算是能叫他神魂归位片刻。
    这会儿他们正在树林子里休整,路千棠又看着自己的手串出神,陈宣拿了一壶酒递给他,说:“回头没什么要紧怕耽误的事情,喝一点解解乏。”
    路千棠接了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问道:“还是没有回信吗?”
    陈宣摇了摇头,宽慰他说:“京中乱成这样,怕是瑾王殿下也忙得脚不沾地,你别多心。”
    路千棠低下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半晌没言语。
    陈宣叹了口气,又去取了一个油纸包过来,打开递给他,说:“你猜这是什么——我们刚刚从那镇上过,正瞧见又卖这叫花鸡的,我记得你爱吃荷叶鸡,这个想来也差不多,你尝尝?闻着挺香的。”
    路千棠看了一眼,跟他笑了笑,说:“我只是担心过头,反倒让你操心我了。”
    陈宣哎了一声,隔着纸包给他揪了只鸡腿,说:“别说矫情话,我自己也想吃,鸡腿一人一个。”
    路千棠笑着,没再摆丧气脸,伸手要去接,缺不知怎的,手上像是挂到了什么,他轻轻动了一下,竟然嘣地一声——那鹿筋连成的手串突然断开了,崩得路千棠手腕一麻,珠子也稀里哗啦滚了一地,沾了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