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轻霂眼皮费劲地动了动,终于歪头看过来,又咳了一声,哑声说:“打开。”
    卿知的手抖得厉害,刚掏出信不知从里面掉了一个什么出来,俯下身捡起来又忙递到他眼前,说:“殿下,是个红签,上面还有签文呢。”
    萧轻霂微微一抬眼,签上的字有些小,他本来卧床不起后就有些看不清楚东西,签文送到他面前他也只能看见模糊的一片金色。
    卿知一直满目希冀地盯着他看,瞧他皱眉,便立刻会意了,想着他愿意看,心里怀着惊惶的雀跃,忙说:“殿下,我给你读读,像是庙里求来的,签上写的是‘枝雪迎照’——啊,背面也有字,是‘断枝残雪逢冷雨,久病之身不堪袭,得遇金乌长展翅,遍卷荒草生春意’。”
    卿知读完终于笑了笑,脸上的泪都还没干,看着他说:“殿下,像是个好签呢——要看信吗?”
    萧轻霂的手指动了动,说:“给我。”
    卿知忙把那根红签放到他手里,看他一点点地把手挪到胸口,又没了声音。
    他这个动作做得极为缓慢,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卿知心酸得不行,忍不住又要落泪。
    半晌萧轻霂才又睁了眼,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缓上一会儿,才能有力气说下一句,缓了会儿神他才又嘶哑着嗓子说:“我自己看。”
    卿知不敢走开,扶他微微侧了身,把信纸放在他面前,才往后退了退。
    萧轻霂觉得眼皮沉重,因为发热的缘故看什么都是白蒙蒙的,他还费了点劲才能看清上面的字。
    “殿下惠启:
    “郢皋一别至今日写信,细细算来竟才半月,我却总觉得仿佛过了许多年……”
    总觉得上次见你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算了算日期竟然才过了半个月,可能是我太想你了吧。
    “苏淮之地确是人间仙境,看古阳城中细水流光却总想起王府的小水塘,不知道那几尾像鹤的金鱼还好不好,这样一想竟然觉得那方塘也不逊色于古阳美景……”
    苏淮确实美不胜收,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实在快活不起来,长河小丘还是温婉水乡,好像都比不上有你的地方。
    “苏淮美则美矣,我却一时亲近不起来,殿下身边总是很热闹,希望殿下心里不要也这么热闹才好……”
    苏淮太陌生了,我总觉得很空荡,但你总是被那么多人拥簇着,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只能想想你才能聊以慰藉,你最好和别人都中规中矩的,玩闹归玩闹,不要随便看上别人。
    …………
    萧轻霂突然狠狠咳了起来,卿知忙过来给他顺气,急道:“有哪里又疼了吗?”
    萧轻霂眼皮微抬,说:“渴了。”
    卿知一愣,忙拿了茶盅递到他唇边,小心问道:“殿下,你自己喝吗?”
    萧轻霂又一落眼皮,算是回答了。
    他喝了一口,极缓地往下咽,眉头皱得很紧,好像茶水里兑了钢针,正一点点破开他的喉咙。
    卿知紧张地轻拭他的唇角,生怕他一会儿就要吐出来,但他狠狠一闭眼,竟然咽了下去。
    卿知欢喜得就要跳起来,又问:“还喝吗?”
    萧轻霂的喉咙还是疼得厉害,一口茶水都让他觉得像火烧一般,便微微摇头,让她拿开了。
    刚刚的信他还没看完,卿知给他正了正靠枕,又退开了几步。
    信里又写道:“前些日子碰巧知道古阳城里有座药神庙,说是很灵,我便去走了一趟,我知道殿下事事都比我稳妥,我也没什么可替你烦忧的,唯一挂心的便是殿下身体康健与否,何时能不再于药汤打交道……”
    “我求了一签,那位师父说这‘枝雪迎照’是上上签,又叫‘遇难呈祥’,我知道你向来不信这些,随信寄回只想讨个吉利,愿殿下百病不侵,遇难呈祥。”
    “千思万念,难以尽述纸笔。”
    萧轻霂伏在书信上半天没有抬头,被病气折磨数日的好皮相一直没有血色,到此时眼角才泛出些裹着潮气的红。
    本来人人都觉得瑾王殿下熬不过去,宫里都已经开始筹备后事了,两三日后却突然传来消息,说瑾王殿下的药汤喝了三回,最后一回竟然没再吐了,还起了一身汗,发了好几日的热也退了,瞧着像是又从鬼门关抢回来了。
    官家没少打发人送补品药材,听说他好了起来,又特意派了太医过来,还带了山一般的慰问东西。
    郢皋里许多公子哥早就要来探望,都被一一挡了出去,眼下又过了小半月,瑾王殿下虽还是一身病气,但总算能出房间溜达溜达了。
    雁竹见他精神尚佳,不得不把那个还扣在瑾王府的王公子提了提,萧轻霂正坐在方塘边上撑着的伞盖底下,悠闲地看着小婢女喂鱼玩儿,听了这话一皱眉,说:“他一直扣在这儿?”
    雁竹低头应了声。
    萧轻霂那双凤眼一挑,真情实感地嫌弃道:“让他在瑾王府白吃白喝?算算银钱,去跟世子爷讨来。”
    雁竹震惊的“什么”两字差点蹦出来,想着他也不像是说笑,又默默吞下了,又问:“那殿下打算卖世子爷一个人情吗?”
    萧轻霂嘲讽一笑,从一旁婢女手里抓了些白芝麻撒到水塘里,看着金鱼红光粼粼地游过来,慢悠悠道:“钱守谕可不要这个人情——找个由头把那人扔到刑部大牢去,看在世子爷的份上,给他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