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甘心。
    这种念头他从前有过,而今日,又再次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
    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皇室血脉,竟然让妻子都不敢生一个他们的孩子。
    李衍,你到底算个什么男人?
    他仰头急灌了几大口酒。
    “殿下,”裴烨道,“小弟虽不知你今日为何事烦扰,但此事既能乱你定心,有些事是否也可以重新考虑了?”
    李衍沉默了良久。
    裴烨也不急着再说话,只静静坐等着。
    “你让人查查陆简之的行踪。”俄顷,李衍幽幽开了口,“以他的声名,所到之处必有动静——查到之后,替我传个消息入他耳中。”
    ……
    李衍见过裴烨之后,便叫了宝慧、宝玉进来,服侍自己在书房里沐浴更了个衣,然后又嚼了两片香叶去酒气,待将自己整理妥当,才返身回了正院。
    陶曦月正好刚喝完了药,抬眸见他进来,便弯眉微微而笑,想要掀被下榻行礼。
    李衍立刻大步上去,将她轻轻按住,说道:“好好歇着。”
    陶曦月看了看他,问道:“殿下饮酒了?”
    他微愕,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讶道:“仍熏着你了?”
    “没有,”陶曦月笑了一笑,“不过殿下有没有喝过酒,饮地是否略多了些,妾身还是能看得出来。”
    李衍笑笑,遣了左右出去,然后在她身畔坐了下来。
    “殿下可是有些后怕?”陶曦月见他只静静揽着自己不说话,便倚在他怀里先开了口说道,“其实妾身也有些,好在大郎并未再受到过度惊吓。”
    “曦月。”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陶曦月微怔,两息后才回过神来应道:“……嗯?”
    李衍道:“那张药方,还是停了吧。”他说,“我不想你身体受损,而且,我想要我们的孩子。”
    “你为我生的孩子。”他如是补充道。
    陶曦月愣了半晌。
    他都知道了。她随即明白过来。
    “可是……”
    她才刚开口,便听他缓缓续道:“当年我一心扑在外面的事上,意气风发之时,心里也曾十分盼望能有个嫡子承继这一切。但先王妃始终无所出,大夫说她是思虑过重,所以后来,”他顿了顿,说道,“才有了阿悯。”
    “再后来,在许多事情上我的心也淡了。”李衍说道,“直到娶了你。”
    陶曦月抬眸望着他,没有言语。
    李衍低头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我想要个你为我生的孩子,无关嫡庶,无关别的什么,只因为你是我李衍的妻子,是我想要的孩儿母亲,是我,想要的女人。”
    陶曦月定定与他四目相对着,不觉攥紧了手心。
    “我如今虽不如以前了些,”他淡淡笑了笑,说道,“但也应不是你想的那样没用,你和孩子们,我都会好好护着。”
    她忙道:“妾身从未觉得殿下无用,殿下很好,是很好的父亲,很好的丈夫。”
    “那几时我才能成为你心中很好的男人呢?”他含笑,意味深长地问道。
    陶曦月愣了一下。
    李衍凑过来,轻轻在她额头一吻,然后凝眸看着她,说道:“曦月,来日方长,你终会慢慢明白我。”
    陶曦月看了看他,少顷,微红着脸颊,睫毛轻颤地闭上了眼睛。
    李衍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时,嘴唇轻擦过她耳畔,引得怀中人又是一阵微颤。
    他弯唇一笑,抱着她大步走入了内室幕中。
    第84章 蝴蝶
    十二月初七,也即是腊日前夕,陶从瑞、陶伯璋及陶伯珪父子三人一起回到了丹阳的家里。
    陶云蔚、陶新荷姐妹两个前脚刚迎了他们进门,后脚陶曦月和李衍就带着李悯也到了。
    “殿下说往后我们每年都提前一日来家里头聚聚。”陶曦月眉眼弯弯地说道。
    她已经出嫁了,李衍又是皇家人,腊日正日这天肯定是不可能回娘家过节的,但提前一日大家吃顿团圆饭却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之法,是李衍为她考虑的两全法。
    而且今年的腊日还有个特殊之处,皇帝下旨要求修建的弘业寺和长生观在起部的主持督促之下,也终于赶在了最后期限之前完工,明天,也即是腊日正日,圣驾将亲临,燃第一炉香。
    李衍和陶曦月夫妻两个自然是要去的。
    不仅他们要去,到时许多老百姓肯定都会到场围观,观后也必上前“沾一沾”圣上的福泽,既然老百姓都要去了,那自然也就少不了皇帝身边的近臣和各大世家的宗主们。
    所以明日广庆门外的场面会很大,这完全是可以预见的。
    陶曦月就邀姐妹明天一起去,陶云蔚见她给自己递眼色,便没有多想,直接点头答应了,反倒是陶新荷还有点儿犹豫。
    “明天那里肯定很多人吧,圣上既然要去,估计守卫也很多。”她说,“人挤人的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留在家里陪陪阿爹吧。”
    陶曦月劝道:“你和阿姐是我的娘家人,明日自然要与我站在一处的,前排,不挤。这种场合可是很难得,你不想去看看热闹么?”
    陶云蔚挽了小妹的手,含笑道:“我想去瞧瞧,你就当陪我好了。”
    陶新荷这才点了头,还回过头去问陶伯珪:“阿珪你也一起去么?”
    陶伯珪一副老成状摆了摆手:“我明日正好去约见两个旧同窗。”
    众人笑,陶云蔚道:“我们阿珪拜了大先生为师后,果然是稳重多了。”
    陶伯珪弯着嘴角,挺了挺胸。
    “那正好,”李衍忽然说道,“你若不介意,明日便把阿悯带着一道去吧,也好让他随你长长见识。”
    除了陶曦月,陶家其他人不禁都有些意外。
    陶伯珪意外之余还有点点担心,他看了眼旁边正盯着自己瞧的李悯,说道:“殿下姐夫言重了,小弟当然不介意,就是……就是小外甥他太小了,我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儿,怕照顾不好,要不您再多派两个人跟着?”
    这会子倒说自己是小孩儿了。
    李衍给了陶曦月一个“你们家兄弟姐妹看来都是一脉相承的聪明”的眼神,然后笑着道:“放心,府中侍卫长亲自带人护着你们。”
    “那成!”陶伯珪这下答应得痛快,完了还冲李悯招了招手,唤道,“小外甥来,舅舅带你去吃糖,咱们先交流交流感情。”
    李悯何曾见过这种直白套亲近的路数,愣了愣,下意识朝父母看去,见母亲眉眼间尽是笑意,阿爹也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对自己微微点了下头,他才心下稍安,跟着陶伯珪去了。
    李衍随后就问起了陶伯璋在赵县的情况:“你在理曹做得可还顺手?”
    陶伯璋经由杜同瑞和自己的未来岳翁等人联名举荐,日前已顺利通过了赵县的中正评定,补了直属于大理寺管辖的县理曹的缺,出仕任“县理评”职,掌审核刑狱之责。
    “谢殿下关心,”陶伯璋礼道,“掌曹大人宽厚,同僚也多好相处,目前一切都还算顺利。”
    李衍点点头,说道:“你这个职位,杜同瑞有个表兄也曾做过,倘遇到什么难处你倒是可以多问问他。”
    陶伯璋有些意外,因此事杜同瑞并未曾对自己提过,他不由想起了当时大妹回信来时,也只说了安王称此事无碍,却也没有言及别的。
    此时听来这话,他倒觉得李衍像是在示意他可以和杜同瑞多些往来。
    陶伯璋心下虽有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从善如流地应了喏。
    “维明和彭家姑娘的亲事如何操办,不知岳翁这里可有定夺了?”李衍又问陶从瑞道,“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岳翁尽管直说。”
    陶从瑞这趟回来原也是打算和长女商量的,此时李衍问起,他便也就直接说道:“彭家的意思是大郎现在既然在赵县出仕了,那最好是在任上办婚礼,这样也好借机更拉拢些与同僚还有当地士人们的关系,等阿彭回门之后再到丹阳来。”
    “在任上办婚礼倒是不错的想法。”李衍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转而看向了陶云蔚。
    陶云蔚一礼,接过话道:“既然阿兄还要在赵县待很长的时间,我看嫂嫂还是与他在一处的好,才刚成亲,哪有就让人夫妻分离的道理。况有彭家长辈在,也能给他们夫妻多些照顾,家里这边暂时有我看着,父兄可让嫂嫂放宽心。”
    彭家这样说,明显一半是给陶家面子,一半也是在试探她这个陶家长女到底好不好相处。
    若她急着要拿大姑子的谱去磋磨人家闺女,那两家以后相处难免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和算计。
    还好,此事她既不会去做,也无心去做。
    陶伯璋倒是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当初听了彭家这个提议的时候也有些犹豫,但不是犹豫别的什么,而是在想若彭氏和自己都在赵县,那岂不是又要耽误大妹的亲事?但他确实也觉得刚新婚就让妻子独自回丹阳不大好,所以原本也想这次回来和大妹商量一下折中之法。
    现在陶云蔚这样说,意思也就是在她出嫁前可以继续照管着家中琐事。
    陶伯璋感激之余也难免歉疚,当即说道:“等你亲事定了后,我就让阿彭先回来。”
    陶云蔚笑道:“这些事还早,阿兄不必着急。”
    李衍此时方道:“既然要在赵县迎亲,那边也还需妥善布置一下才是,此事便交给我吧。”
    陶家父子一愣,陶伯璋更是谨慎地礼道:“区区婚礼,怎好劳动殿下。”
    “都是自家人,维明不必客气。”李衍笑笑,又道,“若你非曦月的兄长,此事你想劳我一劳,只怕都是不行的。”
    陶氏父子不由失笑。
    陶云蔚转头朝旁边的二妹看去,见曦月亦是眉眼轻弯,眸带笑意,心下微感欣慰。
    中午的接风宴是李衍让人去酒楼置办的,午时将至,酒楼那边就将满满一席尚热气腾腾着的饭菜给送了过来。
    陶伯珪也不知道怎么带着李悯“交流感情”的,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手拉着手出来,当真是一副交流地十分到位的样子,就连入席落座李悯也自动自觉地挨在他身边,一声一声的“小舅”唤地相当顺口。
    初次见面便相逢恨晚的舅甥两个黏了一天,下午的时候陶新荷也加入凑了个三人局,居然也轻松收揽了人心,直到晚上李悯要跟父母离开的时候都还对他们两个有些依依不舍。
    陶云蔚都忍不住好奇这两人是怎么搞定的。
    陶伯珪一副“这都小意思”的样子浑不在意地说道:“就该怎么玩怎么玩啊,既不欺负他也不让着他,阿悯看上了二姐给我做的那个盘囊,我也不马上送他,等他赢了才给。”
    陶新荷则道:“我连狗子都搞得定,阿悯那么乖,很容易的啦。”
    陶伯珪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就是跟人家小孩子耍赖撒娇么,说得很厉害一样。”
    陶新荷不以为忤,反得意地冲他吐了下舌头。
    陶云蔚恍然,失笑道:“我就说他走时拉着你喊‘三姨母改天过来看毛团子’的时候,眉眼间颇有你撒娇的精髓。”
    陶新荷拨了拨额发,自得道:“近朱者赤嘛。”
    陶伯珪做了个呕吐的表情,随后见三姐居然没有要揍自己的意思,不免诧异道:“你今日心情看起来很好嘛,发生什么好事了?”
    陶新荷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一红,嘴上忙道:“我高高兴兴迎接你们回来不对么?非得见着你就开揍才好啊?懒得理你,我去看看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