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冉怎么都没有想到,到了头来, 心态最纯稚的竟然是一个当初根本就不想参加比赛的人。
    也算是命运弄人。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江冉说。
    “真的吗?”傅柏猛然一抬头,“可节目组已经没了……”
    “没了就重新建一个。”江冉说,“从零开始而已,你怕吗?”
    “嘿!这你就问对人了!”傅柏像是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 “小爷长这么大以来, 还从来没怕过什么东西呢!”
    “你别急着答应,重建节目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需要什么东西,你尽管和我说, 我一定想尽办法去弄到!”
    “行, 你有这个决心就好。”
    傅柏的双眼亮晶晶的, 期待地看向江冉,等待她给自己布置任务。
    江冉顿了顿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得问问你。”
    “什么事情?”
    “你刚才说,半夜偷看过我的跟拍球?”
    “对啊,”傅柏问,“怎么了?”
    江冉:“既然你看过我的相册,应该知道里面有两张你和纪方的睡姿照吧?后来纪方的还在,你的却突然不见了……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
    傅柏:“……”
    傅柏彻底傻眼了。
    救命!他究竟是有多蠢,才会把自己干的事情爆出来啊?
    那么古早的事竟然也被拿来鞭尸!
    江冉见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簇然一笑:“行了,不为难你了。”
    傅柏偷偷打量她许久,见她真的像是不在意了的样子,才低声承认错误:“是我删的,对不起呀。”
    “没关系,”江冉笑着摆摆手,“如果以后还要一起重建节目组,一起参赛的话……我有的是机会重新拍。”
    傅柏:“……”
    果然江冉不可能那么好说话:)
    屋里安静了一瞬,从纱窗投进来的光线也逐渐开始偏斜。
    正午的闷热气息被屋子里的制冷设备消弭殆尽,甚至让人觉出丝丝凉意来。
    “行了,我们来讨论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吧。”江冉调转话头道。
    “嗯!”傅柏猛地点了点头,然后思索着说,“现在其他参赛选手都走光了,我们需要赶紧去招募其他人来参赛。”
    “这个还不急。”江冉摆了摆手,“重建节目组,首先需要资金,然后需要制作团队,还有宣发和播出的平台和渠道,最后要考虑的才是参赛选手的问题。”
    “这些都好说,不难的!”
    傅柏积极性十足:“钱和平台都不用愁,我哥那里都有,专业的制作团队也有,我到时候和他打个招呼就行。所以这些不用急,我们现在只要再重新招募合适的参赛选手。”
    江冉瞧着他兴致勃勃的神情,不好意思直接打击他,顿了顿才隐晦地说:“你最好打个通讯给你哥确认一下。”
    傅柏大笑着:“用不着用不着!”
    江冉却很坚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事情不能确定稳妥,后面的工作一定不能做。”
    “行行行,”傅柏捞起光脑,一边拨号一边说,“不过你真的用不着担心啦,当初还是我哥要我去参加这个节目的呢,现在我想要继续参加,他高兴还来不及!”
    江冉瞧着他满脸自信的样子,没有出声反驳。
    事情会像傅柏想的那样轻而易举吗?恐怕也未见得。
    十分钟后,傅柏茫茫然撂下光脑。
    江冉一见他神色就知道事情没成,但她并不沮丧,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果不其然,她料想的没有错,这件事从头开始,傅松就不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怎么会这样呢?”傅柏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在问江冉,还是在问他自己,“我都这样求他了,他怎么还不同意帮忙啊……明明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啊?”
    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傅松能不能帮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帮是另一回事;帮了不过是看在傅柏面子上的情分,不帮也无伤大雅,他本来就没有那个义务。
    江冉看着失落的傅柏,犹豫地想。
    只是这话并不适合对现在沉浸于情绪中的傅柏说,她也只能选择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傅柏像是缓过来了一点。
    他哑着嗓子问:“小江姐,你说咱们……真的还能撑得起来……去重建那么大一个节目组吗?”
    江冉没有办法给他肯定的答复,她顿了顿,最后还是说:“我也不知道。”
    傅柏做了一辈子世家小少爷,上头有哥哥像参天大树一样荫蔽着,一盒游戏就能要大几万联邦币,那是有些家庭一年的生活费了。
    他受到过的唯一打击,或许就是被丢去荒僻的地球参加比赛,但机缘巧合下,他又幸运地被江冉荫蔽保护,顺顺利利地走到了最后,几乎没吃过太大的苦头。
    习惯了想要就有、喜欢就拿的日子,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哥哥一旦说了个“不”字,他立马成了断线的风筝,天空中的云彩依旧飘飘,可一处都不能落脚。
    而江冉呢?
    她能做的事恐怕比傅柏还少。
    刚刚穿来星际时代还不到半年,和经纪公司解约更是没过几天,账户里的钱基本都作违约金赔了进去,现在剩下的五百万还是傅柏的哥哥傅松给的。
    如果傅柏得不到傅松支持,凭着这张傅家小少爷的脸走出去,多少还能得到别人卖来的几分面子,可若换了黑历史在身的江冉,那恐怕不被人当场打出来就算很不错了。
    俩人凑活在一起,也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只是零加零还是零。
    这样看上去,好像已经完蛋了。单凭他们俩,根本撑不起一档节目来。
    江冉拍了拍傅柏的肩膀:“先吃饭吧,已经很迟了,再拖下去得把胃给饿坏了。”
    傅柏苦笑了一声:“你不是也还没吃吗?”
    “吃吃吃,”江冉当即拿起筷子来,“这就吃。”
    然而等待的时间实在太久,桌上的饭菜虽仍旧样貌精美,可却通通都变得凉飕飕的,几道含了荤腥的菜肴更是变得腻味极了。
    两人都拿着筷子,也都没了胃口。
    好半天都一动没动,最后还是把筷子放回了桌面上。
    傅柏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冉说:“或许是惹上了……”
    “不,”傅柏打断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问……为什么其他人都会选择放弃呢?如果现在能多一点人,如果大家一起来想办法,或许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啊!”
    “你也说了,那是或许。”
    江冉淡淡道:“但也或许,他们就是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所以一开始就选择了退出,省的到现在再让大家都难堪呢?”
    傅柏根本受不了这种理论,他身子前倾大声说:“可当初都是大家自己说的!以后还要在一起,还要一起参加剩下的五期节目!还要看大家的老脸看到厌为止,要一起聚十顿饭,要在半个月后在航站口集.合!这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的亲口说的话啊!怎么能不作数呢!?难道那些都是场面话,都是假的吗!?”
    江冉看着他怒气冲冲下涨红的脸,停顿了很久才说:“倒也未必……”
    当初的情谊未必是作假,只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考虑的事情总是太多,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顾得了此岸就顾不了彼岸,而最后总得做一个选择。
    有的人觉得感情重要,就磕破了头也要撞南墙;有的人觉得公义清白重要,就宁愿受致死的廷杖也要去敲登闻鼓;而总有人觉得前程重要、事业重要、家庭重要……
    他傅柏自己至情至性,就觉得别人也都得如此,可一种米养百样人,天底下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从没有哪天是一样的,人也不外如是。
    这一刹那间,江冉想了很多,但说话时也只是稍稍顿了顿。
    她继续往下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探险更是其中之最,一旦走上这征程,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我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们约定好这辈子都会给彼此留一块后背,登山的时候谁爬不起来了,另一个人就得把她背回去,可后来她也抛下了我一个人。”
    傅柏怒气未消,讥嘲道:“她也是为了‘不让大家难堪’,所以提前退出了吗?”
    江冉笑了笑,伸出手向天花板指了指:“她先走一步,去长眠永憩之地了。”
    傅柏一时没说话。
    他也不是全然失了理智,到了这时候,也知道江冉是在往自己的心窝上戳。
    顿了顿后,傅柏还是朝着江冉说:“对不起。”
    江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道歉。
    她说:“所以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以理解,但于我而言,只要人还在,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夜晚的星辰依旧闪耀,大家的未来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比在野外丢了命好。”
    傅柏不说话了,他攥着衣袖的褶皱不断摩挲,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桌上的菜已经凉得不能吃了,在屋内“嗖嗖”的冷气吹拂中,任是三九热天也结出了层层分明的冻来。
    “那我们……”过了很久,傅柏才犹犹豫豫地问,“还要重建节目组吗?”
    江冉笑着反问他:“你觉得呢?”
    傅柏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精致高级的衣物布料都快被他给扯破了,他却丝毫未觉,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如果是大家齐心协力,一块儿做事,再艰难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现在……”
    可现在……
    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前途未卜,星辰暗淡。
    江冉先前便预料到了这一幕,此刻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笑着说:“饭菜都凉了,你也别加热了,待会儿让帮佣机器人重新做一点就是,这几天我都摸熟了,它们的动作很快,十分钟就能搞定。”
    傅柏抬起头看着她,然后就听见她说:“我就先走了。”
    江冉站起来的时候,傅柏也跟着站起来。
    “江冉!”他对着江冉的背影说,“虽然我哥不愿意帮我们重建节目组,但给你安排一份工作肯定还是可以的,你现在这个情况,临时去做别的也、也不方便,不如干脆留下来……”
    “不用了。”江冉转过头来,笑意盈盈道,“不用担心我,我账户上还有你的五百万卖身钱呢!肯定比你大手大脚的经用多了。”
    江冉说完就回身向门口走去。
    傅柏站在后头,下意识伸出手去,张了张口,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再说出来。
    这时候说什么也都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