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秋千

  秋日萧瑟, 遍地金黄。日暮余韵映照的梧桐树影婆娑生姿。
  承明苑内, 孩童的声音高高响起, “阿姐, 要高些, 再高些!”
  “够了够了, 再高小心摔下来!”王青繁累得气喘吁吁。
  王道姝不乐意了, “要嘛要嘛!”有人看着呢,地上还有软垫,哪就怕摔下来了?
  王青繁拗不过她, 只得推得更加用力,边推边问道:“够不够高?”
  “还要还要!”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带着无限欢欣。
  也不知是不是王青繁推得太过用力, 抑或是王道姝没有抓稳,整个人突然飞了出去。还未尖叫出身, 便感觉自己被一个人给紧紧抱住。
  崔介衡一进承明苑, 就看到王道姝从秋千上飞出去的一幕, 来不及多想, 迅速跑上前接住她, 焦急道:“阿玄, 你没事吧?”
  王道姝晕晕乎乎的,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双眼紧紧闭着, 两手抓着崔介衡的外衫, 一动也不敢动。
  “你看看!我说高了会摔下来吧,你偏不听,这是不是摔下来了!”王青繁气势汹汹的上前批评王道姝。王道姝飞离秋千时,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此刻见她平安无事,心头的火气也“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崔介衡也怒了,“你凶什么凶!阿玄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你居然还骂她,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他又不放心的去揉搓王道姝的小脸,试图将她从走神中唤回来。
  其实王道姝在王青繁骂她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为了不被骂的更多,只好接着装死。这会儿听到崔介衡斥责王青繁,她又不乐意了,抬手轻轻推了崔介衡两把,“不许说!”
  小小的人儿故作凶狠的模样实在招人怜爱,崔介衡更心疼了,“阿玄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了,都被你骂了还帮你说话。”
  “你你你你你你你!”王青繁气得说不出话来,便动手去抢王道姝,“你走开,这是我妹妹!”
  崔介衡固然不让,抬手就推王青繁,怒喝道:“滚!”
  王青繁一时不察,竟被他推到在地,顿时怒火中烧,正准备起身同崔介衡大干一场。一群仆妇吓得不行,匆忙上前想要将两人隔开。
  蓦地,嘹亮的哭声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王青繁的心霎时揪紧,想要查看王道姝到底如何了。
  崔介衡何曾见过王道姝哭?瞬间就慌了神,抱着她左摇右晃,柔声低哄。一会功夫过去了,不见有丝毫好转,那嗓子倒是有转哑的趋势。
  曹氏心都在滴血,趁着王青繁要上前争抢的功夫,好话说尽,将王道姝从崔介衡手中接过,按着她平时的习惯哄劝,转眼便止住了哭声。
  王道姝依偎在乳母怀里,小声啜泣着,鼻子一抽一抽的,脸颊都哭得通红。
  震天的哭声终于将阿箬惊醒,抬眸瞅了一眼奇怪的氛围,有些不知所措。板着个小脸示意乳母将她抱到秋千上。阿姐不玩了,是不是该轮到她了?
  王青繁心焦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阿箬坐到了秋千上,灵机一动,“阿玄还要不要荡秋千呀?”
  先前崔意华还以为这架秋千是王偃命人制作的,后来在方正院许久都不见秋千抬进来,才得知是王洵打的。只因这段时间王道姝几人去承明苑去的少了,王洵心里不高兴,便想了这个法子把她们引过来。
  “不去了。”王道姝轻轻摇头,指了指秋千上的阿箬,“让妹妹玩。”
  崔介衡更不高兴了。这郑国公府怎么搞的,一个秋千居然还几个人玩,他怎么没听说过王家这么穷呢?
  略微思忖后,朗声道:“阿玄,你快随我回去,我让人打十个不同的秋千,全都归你!”
  面对崔介衡发起的金钱攻势,王道姝坚决不予理会,王青繁则回击道:“我打二十个!”
  崔介衡寸步不让,“我打一百个!”
  “那我打一千个!”
  崔介衡嗤笑一声,“不是孤看不起你,就算你的零钱够,你的小破院子放得下吗?”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孤可以在东宫摆满秋千!”
  王道姝捂脸:好丢人啊,好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两个!
  阿箬疑惑的看着姐姐们,默默地低头对手指:阿姐怎么还不来推她啊?
  好在谢夫人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们无休无止的争吵。
  “这是怎么回事?要打什么呢?”谢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行至崔介衡面前,拱手行礼,“郑国夫人谢氏拜见太子。”
  崔介衡虚扶了谢夫人一把,“谢夫人免礼。”
  谢夫人是真不乐意崔介衡来他们家,他实在是太熊了。她才从观里出来,半路上就有人来报太子来了,慌得她赶忙命车夫加快速度。
  “我刚才听殿下同阿茂在争执,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趣的呢?”谢夫人微微弯腰,笑问道。
  崔介衡支支吾吾半晌,轻咳一声,“孤忽然想起来有要事还未处理,就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接阿玄进宫玩。”
  他是在下学后,崔育还未处理完政事的空档赶来的,崔育昨晚可是放了话要看他功课,他这会儿倒是突然想起今日的字还没练完,只得灰溜溜的回宫去。
  等崔介衡一走,王青繁便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得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批评王道姝:“以后可不能让阿玄这么任性了!”
  王道姝气急败坏,两只手捂住耳朵,脑袋拼命摇晃,大声道:“不对不对不对!”
  王青繁直拧她的小耳朵,“怎么不对了?”
  “我乖的!”王道姝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目光坚定。
  她可乖了!秋千那么低,王青繁摇的也不算高,真摔下来也不会痛,更何况还有那厚厚的地衣给自己兜底?其实她还挺想试试扑到地衣上的感觉呢。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谢夫人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瞧,阿箬坐在秋千上那么久,谁想去推她呀?”
  王青繁急忙举手,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一边朝阿箬走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个就该到她玩了。
  见几人和好,谢夫人点点头,步入房内处理事务。
  王道姝看了会阿箬荡秋千,觉得无聊,便默默走到树下数落叶。
  西郊,崔意华坐在牛车内,低声道:“真是晦气!”
  杜蘅俯首请罪,“都怪奴婢没有事先打听好今日都有哪些人去。”
  崔意华捏了捏凭几的把手,“无事,我见她一次削她一次。只是以后去凌云观吧,玄都观还是少去为好。”凌云观是崔意华的私观,玄都观却是谁都能去的。
  杜蘅轻声应是。
  倚靠在隐囊上,回想到刚才的对话,崔意华越想越气,越想手越痒,恨不得折返回去再给那人几个耳刮子才好,愤愤道:“我们崔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东西?跟她阿姨一个德性,果然是女肖其母!”
  杜蘅和杜若跪坐在一侧,并不敢搭话,这不是她们可以妄议的。
  崔意华所说之人是她的堂侄女,在平阳郡王府中排行第三,生母为平阳王妃婢女,生的颇有几分俏丽。
  当年龟兹一战,王偃少年成名,又兼之容貌清雅,满腹才华,还是郑国公世子,身份尊贵。瞬间晋升为万千长安少女的新任梦中情人,出趟门能装一车的瓜果回来。
  只不过王偃早已与始宁县主有婚约,大部分女子仅仅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而已——就和欣赏其他优秀男人没什么区别,小娘子们见面时总要有些谈资的。
  就算有些小姑娘动了旁的心思,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将始宁县主比下去。大部分女子都是不想做妾的,即便有些因为出身的缘故而愿意做妾的女子,也得想想自己够不够崔意华抽的
  ——毕竟她年轻时的脾气可是被太皇太后他们宠的娇纵异常。
  可崔三娘不同,在她看来,崔意华虽因自小得圣宠,五岁就有爵位和汤沐邑,可她将来出嫁的时候也总会有的,别人怕崔意华,她可不怕。
  便寻了个宴会的时机,堵着王偃诉说爱慕之情,甚至还投湖以表决心。
  王偃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见都没见过这人,赶紧命下人将她捞了上来。
  崔三娘为人还算谨慎,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王偃下水救她,正合她心意;若是见死不救,她便反咬一口,威胁王偃强#奸未遂而杀人灭口,反正世人总是偏向弱者的,王偃为了名声着想也不得不娶。
  好巧不巧,崔意华与一群贵女正好路过,瞧见了崔三娘主动跳湖的行径。
  崔意华是何等脾性?当即放话崔三娘要是不想活了她可以出手相助,让婢女反反复复把她按到水里,又顺带把王偃给骂了一通。
  投湖之事后,崔三娘安分了许久,直到两人婚后,她又想着搞点事,认定了王偃被崔意华的强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偃分明与她情投意合,却被崔意华棒打鸳鸯,当初好好的机会,她却让下人来救她,甚至连王郎也被她辱骂得怒不敢言。
  这一次,崔意华没有亲自动手,太皇太后一道令下来,责令反省。外人虽不知缘由,可直接被宫里给责罚,也是耐人寻味的。
  平阳郡王倒是还算喜欢这个女儿,关了几年后寻了个普通人家嫁了她。夫家虽不算差,可这其中的落差却足以逼疯她,更何况她出嫁时宫里也没有给她封爵。
  “看到她过的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崔意华长吁一口气。想起刚才在观中崔三娘挑衅的话来,不由嘲讽一笑。
  她走到承明苑内时,王道姝正蹲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啃葡萄,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果汁,却还伸出手来要崔意华抱她。
  崔意华只得任命的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拭,而后才抱起她,王道姝顺势将手中最后一颗葡萄塞到了崔意华的嘴里。
  望着崔意华眼底的笑意,王道姝将整个人都埋到了阿娘怀里,不敢出来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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