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地狱般的寂静后,何惊年尖叫一声,死命推了他一把,仓皇失措地去捡拾那些画册碎片。他整个人跪在地上,背脊弓得很低很低,细白的手指哆嗦着,一张一张,把破碎的纸片捻起来,放进颤抖的掌心。
    看见他这副样子,原辞声感觉自己要死了,闭上眼大吼一句:“不许捡!”可何惊年眼里根本没有他,此刻除了那满地碎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原辞声怒气愈炽,手臂横过他的肩胛骨,搂紧他就要把他带走。
    何惊年身子直抖,明知道自己弄不过他还是使劲挣扎,男人的触碰让他毛骨悚然,他知道魔鬼又出现了,套上美丽的皮囊又开始折磨他了。画里的那个才是真的,现在这个是假的,假的!
    他像一只被捕兽笼牵制住的小动物,四肢扑打,垂死挣扎,但还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男人抱走。他哭了,扭头狠狠地咬男人的肩膀,男人任他咬,还去舔舐他哭得湿透的脸颊。
    热气扑在脸上,何惊年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被一只疯狗缠住了。可怕的大狼狗伸出利爪抚弄着他,鼓搏滑动的喉咙间泻出令人胆寒的呢喃,一会儿凶狠地威胁他,让他听话,一会儿又温言软语地求,说年年不要哭了。
    何惊年惊恐极了,谁来救救他,几乎是纯出本能的,他大叫起来:“廖夏!廖夏!”
    男人顿住了,很缓慢地放开了他。他惊魂未定,蜷缩着身子趴坐在地上,喘得像是在拉风箱,只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廖夏……救救我……廖夏……”
    原辞声盯着他,脸上浮现出极其古怪的神色。他想,不是何惊年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你不是最恨我最怕我了吗?你叫我做什么……你现在又来叫这个名字做什么!”
    何惊年双手捧着画册碎片不停地哭,哭得浑身抽抽直干呕,眼泪滔滔而下,正好落在插画里孔雀王子的脸上。
    美丽的少年,他的容貌如鲜花般漂亮。那双眼睛令人想起幽深碧翠的森林,卷发像秋日暖阳里黄栌的树叶,皮肤却又白得和雪一样。
    何惊年颤抖着抬起指尖,轻轻抹去王子脸上的泪水。
    别伤心了,廖夏。
    他知道廖夏很爱他的妈妈,美丽又温柔的夫人,总是无条件向周围人释放着爱和善意。妈妈不在了,廖夏该有多伤心。这么多年了,他都没能安慰廖夏一句话。
    “拿过来!”原辞声气冲冲地俯身去夺他手里紧握的碎片。他抬起满是泪水的通红的眼,视界中模糊晃动着的男人的面影,本该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然而被愤怒与嫉妒扭曲后,竟也变得丑陋不堪起来。
    他慢慢松开手指,碎片从濡湿的指间落下。
    无可奈何地,痛楚万分地,切齿拊心地,松开了手。
    ——王国的臣民不愿相信这么丑陋的鸟竟然是他们的王子。只有小麻雀知道,那就是曾经的孔雀王子。
    ——因为,他们爱上的都是王子的美貌。只有小麻雀,真正爱上了王子那颗仁慈而勇敢的心。
    第66章 廖夏
    夜色深浓, 万物死寂。
    原辞声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久到几乎融化进黑暗里。然后,他很迟缓地站起身, 开始一张一张地捡拾满地画册的碎片。
    捡完, 他打开灯, 坐在桌前, 一张张地拼合粘贴。
    皱巴巴的碎纸,还沾染着眼泪的湿气。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地上映照出小小的身影。
    “爸爸……”糕糕站在那里,抱着她的小兔子。
    原辞声朝女儿伸出手, 小姑娘摇摇摆摆地走过去,他抱住她, 连同廖妮亚一起,脸颊贴上她软软的发顶。
    “爸爸。”糕糕抬起小脑袋看他,“你是不是哭了?你不要哭嘛。”
    原辞声闭了闭眼,低声道:“这么晚了, 怎么还不睡。”
    “糕糕想来帮忙。”小姑娘跳下来, 爬到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爸爸, 我来帮你一起把爹地的书粘好吧!”说着,小胖手伸进衣服兜兜, 摸出手工剪刀和玻璃胶带。
    原辞声微怔, 看着女儿清澈亮黑的眼睛,无处躲藏, 无地自容。
    父女俩一起埋头粘贴了起来。繁琐又折磨人的工作, 就算再怎么仔细地修补,拼贴起来的纸页还是布满裂缝, 就像一面面打碎的镜子。
    连赎罪都算不上,这种可笑的行为。
    每拼合一张碎片,心里的绝望就加深一分。
    糕糕困了,大眼睛忍不住合上,又努力睁开,继续拼贴一张张碎片。
    原辞声看了眼女儿,鼻子又一阵发酸,哑着声说:“爸爸先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爸爸很快就能弄完的。”
    糕糕摇摇头,小胖手又拨拉起那堆碎纸片,搜寻正确的那一张。
    “找到了!”
    她把找到的碎纸片拼凑上去,好奇地眨巴了下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何……何……文……秀?何文秀?爸爸,何文秀是谁啊?”
    原辞声仿佛没听清,“何文秀?”
    糕糕指了指面前刚拼了一小块的书页,“上面用笔写着的,何文秀。爸爸,她是谁啊?”
    原辞声有点难以置信地探过头,那一页上果真有手写的何文秀三个字,而且看得出来,上面还写了一些别的话语。不过,因为还没有完整拼好,一时间也无从得知写的到底是什么。
    “何文秀是……你爹地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