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铭究竟带给他的是什么,顾萧的感觉依然很模糊,只是内心深处偶尔轻浅的有过悸动、刺痛,亦或是隐隐的开心快乐,此刻仍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寻不见更多真实。
    “再见。”
    ***
    顾萧用湿热的毛巾压住眉眼,盖住鼻息,停顿一会儿,顺下颚擦至喉结,锁骨,肩膀,而后双手撑住水池台面,缓缓闭上眼睛。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心里已然有了大概,数学不出意外会是个满分。
    他开始思考,他能用萧珍的“满意”为自己换取点儿什么。
    挂好毛巾,一只脚踏出卫生间的门,听到房间里的母亲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电话,空荡的房间衬得她声音刺耳洪亮,克制不住的想要向对方表达她此时激动喜悦的心情。
    “哎哎,我跟你说啊梁姐,我问过顾萧了,他说正常发挥,那就一定没有问题。你女儿成绩那么好,说不定她和顾萧能进同一所大学,到时候两个人可以作个伴,感情的事慢慢磨合,慢慢发展,你说多好啊。对嘛,就是说啊。”
    换取点儿什么。
    顾萧抓着兜里的玩偶。
    原来往后的路,你也已经给我定好了吗?
    ***
    理综结束,顾萧坐在考场里身体贴紧椅背,寻一处踏实,目光死死的扒着天花板,像是在研究教室的装潢和布局。
    直到监考老师提醒他离场,他才安静的起身离开。
    和萧珍吃了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午饭,睡了一场安稳的午觉,顾萧拿着准考证和透明笔袋,回到了贴着自己编号的座位。
    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
    ***
    他出现了异样。
    考场静的落针可闻,空调无声的撒着冷气,顾萧呼/吸/粗/重,汗如雨下,背后湿了一片,隐隐透出米白肤色,黯淡无神的眼睛机械的扫着英语试卷上的题,下笔不停,语法信手拈来,所有题目迎刃而解,就像一台严谨精密的做题机器,恪尽职守的完成出厂前最后一次检验。
    可不知道为什么,落笔的速度越快,越接近卷尾的作文题,越觉得心里发空。
    前行的路仿佛看见了终点,顾萧有些胆怯,他不知道站在尽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手心布满湿粘的汗液,沁透了写满英语单词的答题纸,额发坠下的汗珠滴落进无神的瞳眸,视线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无数日夜苦读只为这最后一步,跃过去,终将一往无前,如获新生。
    笔尖在白纸上重重顿下,再抬起时,试卷上的白纸黑字几乎快要看不清,顾萧的心跳开始提速,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外力轰然榨干,颓靡的缩在座位,毫无生气的双目死死盯着墙面上的钟表,盯着分针一圈又一圈有规律的走数。
    他听见了倒计时的声音。
    慌乱、无措、痛苦、绝望,更多难以言状的情绪在倒数的时间内,一点点放大膨胀在顾萧的身体里。过去的时光固然煎熬,但萧珍规划好了他的路,教会了他走路的方式,定下了如同信仰一样神圣的目标,这个目标支撑着他的血脉,带给他呼吸的力量,像是为此而生一般。
    萧珍曾说,“彻底放松的前提是要考出理想的成绩”,顾萧费力的睁了下眼睛,低头看着平放在桌面上那张薄薄的纸,他不想放松,他不能放松,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这以后,他该用什么当做支撑。
    顾萧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十八年,如今,他再也不用这么活了。
    这种他曾经排斥过、厌弃过、痛苦过、绝望过,唯独没有挣扎过的方式,让他失去了那个想要带给他自由的少年。
    言铭。
    直至此刻,顾萧走到终点的这一刻,被强行压制的情感忽然唤醒,顺着细密血管炸开在身体的每个角落,痛得他想要发疯,想要尖叫。
    每一寸肌肤清楚的记得言铭的触碰,鼻腔里仍然存留着那股淡淡的烟草香,耳边是他一遍又一遍亲昵的呢喃,那张充满绝望神色的脸在顾萧眼前飞快的一闪而过,他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梦,天地间苍白一片,没有路,但有言铭。
    “顾萧,你还喜欢我吗?”
    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话。
    那时为什么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我想见你。
    刺耳的铃声忽地扎进耳朵,那声音尖锐、难听,伴随着满场考生解放般热烈的欢呼,顾萧艰难的下咽一口,抓了抓喉结,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身体彻底空了。
    我来赎罪了。
    解脱了,顾萧。
    他一把握住那根写满正确答案的黑色碳素笔,将它立在桌面,盯着锐利的笔尖释然的笑了一下,在张开嘴用力砸下脑袋的前一秒,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话。
    “言铭,我爱你。”
    那一年,顾萧考了青川市理科状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