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蒙尘终有时,李弗襄的刻意藏拙瞒不过他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
    虽然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他一直在期待着李弗襄长大。
    郑千业说了两句就下车了,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闲着没事来溜达一圈。
    但是大家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郑千业这是护着那位小殿下呢,郑将帅在军里混了半辈子,岂能不知道那些排挤人的手段。
    蓟维走来,当着众人的面,故意问道:“大帅,您好歹给兄弟一句话呗,咱车上那位主儿,到底该如何安置啊?”
    郑千业说:“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只要不捣乱,随他去,京中荣华富贵虽享不尽,但身为皇室子孙,也该让他见识见识军中疾苦。告诉诸位兄弟,我说的,一份军功,一份血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大家心中不必有顾忌,上了战场敞开杀就是了!”
    郑千业亲口说的话,才是定心丸。
    蓟维营里古古怪怪的氛围终于散去一些,尽管那辆车杵在营地中,还是格外扎眼。
    士兵们架起了锅灶,煮了汤菜,烤了干粮,还十分宽宏大量地给他的车上送了一份。
    李弗襄道了谢,作为回礼,给送饭的士兵塞了一篮梨子。
    士兵们围着火堆,聊来聊去,话题总是绕不开李弗襄。
    毕竟他来得最新鲜。
    —“你们发现没有啊,郑帅对他似乎非同寻常的好。”
    —“他好像是郑帅看着长大的,郑帅还是他的骑射师父呢,以前经常见他去郑帅家里玩来着。”
    —“奇了怪,他一点都不像郑帅教出来的弟子。”
    —“是真不像,记得以前郑彦小公子不懂事,遭人诓骗去逛花楼,还没进门呢,恰好郑帅经过门口,逮了个正着,当街就是一马鞭。”
    —“哎,你们还记得三皇子不,据说那是郑帅的亲外孙,当年很桀骜来着,郑帅也没少教训他,可惜夭折了。”
    —“据说,咱们这位五皇子的生母许昭仪,从前是郑大小姐贴身服侍的人,估摸郑帅也是爱屋及乌?”
    —“离谱了,爱屋及乌可不是这么算的。 ”
    —“唉,可叹咱们郑帅一把年纪,失了女儿又失了外孙……”
    李弗襄所有见不得人的过往都被抹得干干净净,譬如小南阁的那十年,再譬如他的真实身份。
    皇帝不能在正史里给自己留下这么一笔污名。
    他也不想让李弗襄受囚的过往传遍天下,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除了权力核心里的那些朝臣,少有人清楚其中内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猛地提及当年盛宠的三皇子,在场诸位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蓟维端着自己的汤碗,和这几位属下坐在一起闲聊,忽的出声问:“你们见过郑大小姐吗?”
    郑云钩早已嫁入了皇室,按理说,世人都应尊称她一声皇贵妃。
    只有他们郑家军,仍坚持称呼郑大小姐。
    底下人纷纷摇头:“我们哪有那福分,郑大小姐去的时候,我们还在村里田垄上玩泥巴呢。”
    蓟维划拉了一下锅底,舍不得浪费剩的一口汤,用碗盛了,倒进肚子里,转头望着那辆马车,道:“但凡你们有见过郑大小姐的,现在心里就该门清。呵,皇家的泼天富贵有什么值得羡慕的,背地里不知多少腌臜呢……”
    车里,李弗襄半张脸都埋在被卷里,早已安睡,马车的门窗都用油纸封了,一点寒风也透不进来。
    不得不说,年轻力壮的小将士们就是精力充沛,昨天叽叽咕咕到下半夜才歇下,今晨天不亮就要启辰,一个个依然精神奕奕。
    不像李弗襄,睡得比谁都早,起得比谁都晚,骑在马背上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听着走在身侧的小将谈论还有几天能抵达襄城。
    李弗襄终于主动过问了一句:“襄城现在战况如何了?”
    那位小将一愣,半天意识到这是在问他呢,于是硬邦邦答道:“据最近的一份战报,虽不吃紧,但也不乐观。”
    襄城并不是西境的最前线,在襄城之前,数十里之外,边界上还有层层关卡。
    狐胡能一路打到襄城外,可谓来势汹汹,不容小觑。
    恰在此时,前方有骑兵来报:“郑帅有令,前方过了铁水崖,大军分东西两线推进。郑帅率兵先行一步,到襄城与守备军汇合,蓟总兵,您绕道西线,途径鸡田山方向,请务必劫断狐胡的粮草。”
    蓟维在马上,高喊道:“末将领命。”声音稳稳地传了出去。
    鸡田山?
    有人问:“鸡田山?绕远了吧?狐胡的粮从那运?”
    蓟维接了骑兵传回来的郑帅手信,粗略看了一眼,向他们转述信中内容:“说是鸡田山上有个匪窝,据消息,那一窝山匪早就通敌叛国,投靠狐胡了。好家伙啊,抢了我们的马,攻打我们的城池,还他娘的要用着我们的粮草,狐胡东山再起这几年,是专门修炼厚脸皮去了吧。”
    郑家军令行禁止,前方命令刚传下来,郑帅已经点了兵,一骑绝尘了。
    蓟维带着余下的一万兵马,穿过铁水崖,改变路线,准备绕道往西去。
    这下路绕远了,时间又紧迫,行军速度必须加快。他们快一分,前方伤亡也许就能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