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渊微怔,又笑起来,缓缓道,“天地生王爷是为英主,生姬渊只是为成为王爷足下一块垫脚石罢了。也许这就是你我命中注定的缘分。”
    夜色沉沉,熏笼里的炭火亮着红光,他们二人皆是不语,唯有彼此那一双在黑暗中清亮得出奇的眼睛始终凝视着对方。屋子里静默许久,楚玄才缓缓笑起来,“我很期待你陪我走完这一段路。姬渊,你绝对不会背弃我,对不对?”
    “姬渊绝对不会背弃王爷,”姬渊郑重承诺,“我会一直陪着王爷,直到王爷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楚玄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替他拉好了被子,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此番我大胜还朝,父皇说待相王到金陵后,便为我大宴庆功。那时纵有轻歌美酒,但若无你的中州韵,便都索然无味。”
    “王爷放心,我不过伤了皮肉,养上几日便可走动。”姬渊也笑道,“到大宴那日必当为王爷粉墨登场。”
    姬渊何尝未察觉在廷杖时,韩忠曾想对他下死手,然而他什么都未问,楚玄也什么都未提。有些矛盾是必然的,逃不开,躲不掉,只能视而不见。
    “王爷,秦王很快会有后招,”姬渊忽然沉声道,“我们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睡吧。”楚玄在黑暗中点点头,便转身出了屋子。
    在屋门关上的一瞬间,姬渊那模糊在黑暗中的脸上笑意缓缓收起,他睁着眼睛看着熏笼中泛着红光的炭火,极是复杂地叹了口气。
    ***
    深夜的刑部大牢里,楚烈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他身上的鞭伤疼得他难以入睡。皇上虽已知天命,但下起手来还真是用尽了全力,鞭鞭见血,毫不留情。
    小的时候,他曾见过皇上打楚玄,用的也是鞭子。那时楚玄不过六岁,身边的小内侍为讨好他便从外面给他弄了些野传歪书,他常在上课时偷看。一次,被皇上发现,一怒之下便命他脱了上衣跪在诸皇子面前受罚。
    那日的阳光极好,楚玄光洁细腻的背反着阳光,白得亮眼。他站在诸皇子间,亲眼看着那片洁白的背随着皇上手中呼呼鞭响,一条条血痕重叠交加,如雪地里凄美绽放的血色之花攀爬在楚玄的背上。
    其实,皇上会发现楚玄上课开小差,是他的手笔。他想看着皇上对楚玄失望,对楚玄愤怒,他以为他会觉得痛快。
    然而,当他看见皇上对着楚玄挥鞭时的神情,却丝毫未觉得开心。因为皇上的神情充满着为父者恨铁不成铜的愤怒,那是一个父亲面对儿子时才有的神情。
    后来,他见过皇上打楚宣,打楚玉,打过他许多兄弟。他总是能在皇上打他的兄弟时,看见皇上身为父亲的那一面。唯有自己,他从未亲身感受过皇上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面对他。
    他有时在想,是因为他从来不敢犯错,所以才错失了皇上为者父时的神态,又或者是其实皇上从未以一个父亲的角度看待过他?
    想不到临到如今,他终于被皇上亲手教训了一次。
    那日他仔细去看皇上挥鞭时的神情,却是只看见了深深的忌惮,是一个为君者对于一个敢于僭越,野心勃勃的臣子的忌惮,并非父亲对待儿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的生命自小便缺失了太多,他一直都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也很明白自己的贪婪,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无底空洞在那里,无论如何都填补不满,寻个空洞呼呼地透着寒气,呻、吟着饥饿,鼓动着他去贪求。可惜,他所贪求的一切,至今都未能得到。
    父亲、母亲、苏雪君、皇位,还有墨紫幽。
    牢房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在这无法入眠的夜里听来越发的清晰,他没有起身,只是仰面躺在床上睁开眼道,“你终究是下不了手?”
    “我下不了手。”萧镜之站在牢房外回答。
    “怪了,”楚烈笑出了声,“怎么九年前,你就下手了呢?”
    “就因为九年前我下了手,所以现在我反而下不了手。”萧镜之回答。
    楚烈沉默片刻,又低笑一声道,“罢了,既然这台戏你唱不了,那就另唱一出吧。”
    “你欲如何?”萧镜之问。
    楚烈却是道,“你那个贵妃妹妹实在是太无用处了。”
    “她若无用,你觉得这一次宁国公府会丝毫不被你与我姑父所牵连?”萧镜之冷笑。
    萧贵妃虽然从不开口为宁国公府求取利益,可正因为如此皇上反而更加珍重于她。而也因了她在,除非宁国公府当真闹出什么不可饶恕之大罪过,其余事情,皇上皆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纵过。
    “可那也太浪费了不是么?”楚烈叹息,“她总要多派点用场才好,毕竟父皇这般珍惜她。”
    人年纪越大,便越是重情,尤其会珍惜身边真心陪伴自己之人。皇上待苏皇后是举案齐眉,待隐太子沈敏是一往情深,待萧贵妃却是相濡以沫。这份情,皇上是舍不掉的,也是萧贵妃的重要之处。
    “你又想让她做什么?”萧镜之语气不善地问。
    “一点小事罢了。”楚烈淡淡道,“如今到了这般地步,我若上不去,你们宁国公府怕也会不得善终,又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你到底有何打算?”萧镜之凝眉问道。
    “成王此番设计我,一则是为了让皇上看见我的野心,看见我有这个本事威胁到他的皇权,让皇上忌惮于我。二则便是为了让皇上知道我待亲兄弟有多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楚烈的双眼凝视着牢房天花板那被油灯映出的一片光影,笑道,“怎么说,我都该狠狠地还他一次,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