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过血的剑终究是不同的。
    “是么。”楚玄笑,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他明白这是为何。
    在这四个月里,他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场血战,他亲眼见过北地百姓流离失所,见过无耻官吏戕民害国,见过无数将士战死沙场,草蔓萦骨。他的剑曾饮过敌人的鲜血,敌人的大刀也曾在他皮肉上留下磨灭不去的印迹。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中似乎有什么无时无刻都在沸腾,感觉他的眼界在慢慢地开阔,他忽然就能看得更远,想的更深,但所图求的也变得更多。
    “徐二爷,我有些话想单独与王爷聊一聊,可否请你先回避?”姬渊极客气地冲徐浩明笑道。
    徐浩明看了楚玄一眼,楚玄道,“你先回营吧。”
    “可是王爷一个人——”徐浩明皱眉,他不放心楚玄的安全。
    “难道我不是人么?”姬渊笑问道。
    徐浩明瞟了姬渊一眼,只觉得他看上去实在柔弱,真遇上险情别说护着楚玄,别扯后腿就已属万幸。
    “放心吧,王爷得天庇佑,岂会有事。”姬渊又笑道。
    “你去吧。”楚玄再道。
    徐浩明无法,只好打马回头,独自往回走。走出一段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楚玄与姬渊二人,结果正对上姬渊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莫名就觉得脸皮发热,连忙给马加了一鞭,迅速离去。
    “你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待徐浩明走了,楚玄才问姬渊道。
    “我这里有一封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皇上的旨意,”姬渊从袖囊中拿出一个铜制的两个拇指粗的小筒,道,“皇上命你立即出兵,夺下燕州城。”
    “既是八百里加急,怎会在你手里?”楚玄皱起眉头。
    “传令的驿差刚到北地就因以昼夜不停的长途跋涉而不支晕倒,正好遇上来此游玩的我。”姬渊微微笑道,“我在金陵城里的名头还是很大的,在看过皇上钦赐我的金牌之后,他便托我将这道圣旨送到王爷军营来。”
    “是你搞的鬼吧?”楚玄沉声道。
    “王爷,你不知道在这四天里,我昼夜不歇,跑死了多少匹马,又沿途让人给他下了多少绊子才能追得上他。”姬渊哀怨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真的累死我了。”
    楚玄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上被夜色掩盖住的浓浓疲倦,他皱眉斥道,“你知不知道劫走朝廷密令可是死罪!就算父皇再如何宠你——”
    “我自然是知道。”姬渊淡淡打断他,道,“不过,我想问王爷一句,这君命你是从还是不从?”
    楚玄微怔,就见姬渊那双凤眼中雾色尽褪,在月光下烁烁生辉,紧紧地盯着他,道,“行军打战非我所长,但我心知王爷久围燕州城不攻必有你的考量。可如今,皇上传了这么一道旨意来,王爷该如何是好?”
    楚玄沉默不语,他久围燕州城不攻是因为时机未到,若是现在攻城怕不仅是无功而返,还会因损兵折将而令三军更加气馁。三军若失气势,此战必败。
    可这一战,他只许胜不许败。此战一败,待戎狄援军开到,夺回来的另四座重镇也未必保得住。
    但若是他现在抗命不从,就算他胜了,日后班师回朝,以皇上心胸难免要同他秋后算账——
    楚玄微微抬眼,对上姬渊的视线,他看见姬渊的眼中有一种光,那光跳跃着,兴奋着,像是在问他有没有胆量,敢是不敢——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玄终究沉声回答,“我连朝廷的粮仓和武备库都抢了,也不缺抗旨不遵这一条罪名了。”
    “好!”姬渊抚掌大笑,他将那铜制小筒里的圣旨取了出来,又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圣旨。圣旨迅速燃烧起来,火光在姬渊脸上跳跃,也在他那双凤眼中跳跃,那光透着一种欣慰,欣慰楚玄的选择。“那这道圣旨,王爷也不必看了。”
    “你——”楚玄吃了一惊,就看见姬渊拿着那燃烧的圣旨看着他,道,“王爷记好了,你没有见过这道圣旨,这圣旨被我给弄丢了。王爷不知君命,自也称不上违命。至于后果,我来扛。那名驿差与他的家人,我也会妥善安置好的。”
    “你疯了!”楚玄叹息着摇头,“你何必为我做到如此?”
    他明白姬渊的意思,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父者也许会喜欢不听话的儿子,可没有帝王会喜欢不听命令的将领。他不能败,也不能失了皇上的圣心,所以姬渊替他扛下这个风险。
    但这是杀头之罪,实在太险。若是皇上因这一次对姬渊失去宠爱,没了怜悯——
    “王爷不必为我忧心,打赢眼前这一仗才最为要紧。”姬渊随手将那烧完的圣旨一角抛在雪地里,淡淡笑道,“且,我这也只能拖得了一时,要是朝廷发现王爷依旧按兵不动,很快便会有第二道圣旨送来。”
    “拖过这一时,便已足够了。”楚玄的语气里充满着笃定。
    看着楚玄眼中那自信之色,姬渊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王爷这一次真是令我惊喜,当初让王爷去争这三军帅位时,我还担心着王爷不能胜任,准备好了一大堆的后备之策以防万一。想不到王爷竟是运兵如斯。”
    “我少年便同云王极好,从他和父皇那里都学了许多用兵之道。加上这一次我带着来的几位将领都非庸才,身边又还有一个徐浩明。”楚玄淡淡道,“二十万大军,兵力是敌军的两倍,若是这样我都败了,我可真是无颜回去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