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位,一位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还有两位看穿着应该就是厂家属,一位叫刘桂芬,之前在老家大队的妇联里干过,还有另外一位……
    “俺叫张翠香,俺…”
    “噗…”
    这位刚站起来开了个头,办公室里就响起不和谐的声音。
    杨晚月的眼神扫过去,那位捂着嘴巴的小姑娘立刻收了笑,正襟危坐。
    杨晚月收回目光,示意张翠香:“你继续!”
    张翠香第一天出来上班,本来就紧张的不行,被别人一笑,话都说不利索了,揪着衣服下摆,结巴道:“俺,我,我叫张翠香,我今年…”
    张翠香好不容易介绍完自己后也不坐下,眼巴巴的看着杨晚月。
    杨晚月点点头:“挺好的,坐下吧!”
    张翠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坐好。
    杨晚月转向刚才发出的笑声的小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刚才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站起来略显局促。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她先对张翠香道了歉。
    “我叫李苗苗,高中毕业生,今年十九岁!”
    张翠香忙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是俺,是我说话口音太重,不怪你!”
    杨晚月朝她颔首:“坐下吧。”
    等李苗苗坐下后,杨晚月也简单介绍了自己,接着道:“咱部门有两位都是有过妇联工作经验的,对于怎么开展咱厂的妇联工作,你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提出来讨论一下。”
    见杨晚月很正式拿出笔记本准备记录,有经验的刘桂芬和田梅对视一眼。
    李桂芬笑笑,先开口道:“我们那个大队人少,事情也少,我在妇联的时候,都是主动上门帮助社员解决困难!所以我觉得咱们也得主动为工人做好服务!”
    这话说了像没说,但好歹态度是积极的。
    田梅却接道:“你是主任,我们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行了!”
    杨晚月放下笔,靠在椅子上轻笑一下:“你在二厂的时候,你们一般是怎么解决工人家庭矛盾的?比如说,家庭暴力要怎么解决?”
    田梅也笑笑:“一般是上门劝阻,妇联的面子一般工人还是要给的,其实很多工人都不愿意让妇联的同志上门,觉得丢人,所以一般我们上门第一次,就能解决问题,没解决的,第二次第三次上门,次数多了,总能解决!”
    “调解方法呢?”杨晚月看着她。
    田梅道:“相互劝阻,咱们不是有句老话叫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亲嘛,日子再难,总得过下去不是!”
    说是相互劝阻,其实也就是劝女人忍忍算了!毕竟哪个女人没挨过打呢!
    一旁的刘桂芬和张翠香听得纷纷点头。
    劝和不劝离似乎普遍是每个单位妇联奉行的标准。
    杨晚月合上笔记本,看向众人:“你们谁能告诉我妇联的作用是什么?厂里为什么要成立妇联?”
    刘桂芬和张翠香有点懵,暂时没开口说话,田梅则悄悄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水平有多高呢,还不是个小丫头片子。
    李苗苗小心举了手:“我听我妈说过,妇联是女人的娘家,是给女人依靠的地方!”
    杨晚月点头:“既然是女人的娘家,为什么妇联工作人员在解决家庭矛盾,特别是家庭暴力的时候,一味的让女人忍让!越是这样对方越会得寸进尺,连女人的娘家都不为女人作主,家庭暴力的代价太低,甚至是毫无成本,矛盾又如何会解决?!”
    “再一个,厂里成立妇联,也是为了关爱女性职工,让她们能够更好更安心的工作,若一直被家庭矛盾困扰,在工作中影响情绪,造成事故,这个责任谁来负?”
    或许是她这番话有些惊世骇俗,大家都听得有些发愣。
    特别是田梅,她在二厂妇联干了三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到人家家里给人调解矛盾,但说实话,效果一般。
    特别是已婚妇女,夫妻矛盾,婆媳矛盾,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有时候妇联的人前脚刚走,后面又继续吵起来,但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劝人家离婚吧!
    据她所知,不光二厂,哪个单位的妇联不都是这样调解的,怎么就偏她非得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呢!
    刘桂芬犹豫着开口:“那你的意思是咱以后该怎么劝解矛盾?”
    杨晚月看着她:“我的意思是,大家去劝解矛盾的时候,要灵活一点,不要一味的劝和,摆明妇联的态度,摆正自己的位置,劝和不劝离是在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上做出的决定,如果对方一味胡搅蛮缠,妇联可以劝离!”
    “啥?劝人家离婚!”张翠香惊呆了,她们老家一整个公社也没有一家离婚的!在她看来,离婚可是要了命的大事情!
    杨晚月轻笑:“离婚怕什么,别忘了,咱是国棉厂,咱厂的职工可都是拿工资的,不管男女,离婚后养活自己没有一点问题!”
    话是这样说,但张翠香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劝别人离婚,多缺德啊!
    杨晚月看看众人均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不用紧张,我不是说一定要离婚,而是得有个态度在哪里,而且离婚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说不定你一劝人家离婚,人家反而还和好了呢!”
    张翠香还是听不懂她的话。
    杨晚月没再解释,看向众人:“咱们部门以后出去调解纠纷的时候,不用一味劝和,一再退让,该劝离就劝离,别让人觉得女性就是软弱好欺负的!”
    众人虽然不解,但谁也没有反驳杨晚月这个主任的话。
    杨晚月扫视一圈,接着道:“第二件事,妇联的工作不光是给人调解矛盾,还有保护妇女儿童,促进男女平等,家庭矛盾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不平等造成的。”
    “我们不能光坐在办公室里等着人上门找,得把问题想在前头,从源头解决问题,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针对这两件事,拿出几个方案来,到时候大家讨论讨论!”
    她看向秦秀英和李苗苗:“你们两个是高中生,脑子好使一点,这件事多上点心!”
    两个人立刻点头:“好的杨主任。”
    “还有…”
    “杨主任,杨主任,打起来了,她们打起来了!“
    杨晚月话没说完,突然被人打断,一个工人连门都没敲,就冲了进来。
    杨晚月起身蹙眉:“怎么回事?谁打起来了?”
    那工人却连解释都没有,拉了杨晚月就跑。
    办公室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呆愣了一下,才赶紧跟上。
    第124章
    一路上那工人边拉着她跑边跟她嘀咕:“是海市人,海市工人和本地工人早就相互看不惯,还有省城的工人,省城工人和海市工人还有本地工人都不和,都摩擦好几次了,这回终于打起来了…”
    杨晚月越听越迷惑,就是说有三方人,现在在混战,那拉着她这个人呢,啥叫终于打起来了,她是想让人家打还是不想让人家打?
    跑到女生宿舍楼下,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上到三楼后,杨晚月简直大开眼界,好家伙,这是打群架啊。
    揪头发的,拽衣服的,骂人的,混成一团。
    不是她没见识,主要是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原本不常在学校住宿,集体生活过得少,再加上那时候大家有啥不高兴的都是暗戳戳损人,背地里说闲话,大家都要面子,反正她大学期间,宿舍楼里是没打过架的。
    “别打了别打了,妇联来人了,杨主任来了!”
    不知道是这人的嗓门太大,还是杨晚月真的有什么威名,反正动手的人是下意识的停止动作。
    但嘴里都还在骂骂咧咧的。
    “杨主任是我们丰顺人,肯定会向着我们的!”
    几名海市工人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毕竟人家才是老乡,自己到底是外地来的,遂委屈的低下头不再吭声。
    但省城来的可不怕,其中一个大辫子女生“呸”一声,叉着腰道:“杨主任是大家的主任,凭啥向着你们,做梦去吧!”
    丰顺这边的人一听就要撸袖子还嘴。
    眼看当着她面差点又要吵起来,杨晚月脸色一变,冷着脸走上前去。
    “吵什么?打架是多光荣的事情?值得你们这么大声?”
    兴许是她上回动手给这些人留下阴影,再加上如今唬着脸的样子还真有点吓人,所以她一开口呵斥,就没人敢吭声。
    杨晚月站在原地冷冷的瞅了一圈:“说说吧,到底为啥打架?”
    海市的姑娘们眼里含着泪,本地的工人们梗着脖子不开口,最后还是省城的姑娘出来解释道:“她们几个嫌她们矫情,我们嫌她们两边人都矫情!”
    好家伙,这绕口令绕的,杨晚月差点没听懂。
    刚开始拉她过来的小姑娘跑过来解释道:“是这样的主任,大家的生活习惯不同,刚开始是海市工人嫌弃丰顺丰工人不爱干净,说话声音太大,后来丰顺的工人就说海市的人太矫情,臭毛病太多,省城的工人觉得两边人的矛盾都影响到了自己,想让她们一边退一步,让大家都别那么矫情,但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所以就打起来了!”
    杨晚月听完后低头看着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那你是那一边的?”
    小姑娘抓抓头发:“我家是川省的,不在这三方里,所以我是中立的!”
    杨晚月点点头,先走到丰顺那几个女工面前,背着手来回饶了两圈,才开口。
    “你们是本地人,是东道主,人家因为咱们厂技术工短缺,离开父母亲人,跨越几千公里来这里上班,你们就不能稍微大方一点?将来你们要是被派到海市学习,要是被本地人欺负了你们会是什么心情?”
    丰顺几个女工被训的面红耳赤,只敢低下头看脚。
    杨晚月又蹙眉看向省城的几个女工。
    “本来你们想平息双方的矛盾是好的,但是不是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咋能矛盾没平息掉,自己还加入进去跟人打了起来?你们清楚自己刚才到底是跟海市的人打,还是跟本地的人打?”
    省城几个也很懵逼,她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啊。
    杨晚月最后走到海市女工面前。
    几个姑娘都在抹眼泪,可能有委屈,也有羞愧,估计心里还有点担忧,毕竟现在政策还不明朗,她们跟人打架的理由,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估计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晚月叹口气:“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跟人打架的吧!”
    女工们对视一眼,轻轻点点头。
    杨晚月道:“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生活习惯不一致很正常,讲卫生没有错,但你们也得学会包容别人,别人的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成的,她们看不惯你们,你们要么能做到无视,要么就下功夫,拉着她们,把她们培养成和你们一样的习惯,大家步调一致不就得了,用得着去跟人打架?”
    几人顿时不说话了。
    杨晚月指指那边几个:“都是小姑娘家家的,哪个能不爱干净,主要咱这边前些年缺水,想干净也干净不起来,虽说如今不缺水了,但人家还没养成习惯,这你们也得理解不是?”
    几个女工呜呜哭着,点头如捣蒜。
    半晌后海市那边的姑娘抹着眼泪走到丰顺女工那边,小声呜咽:“对不起…”
    丰顺这批女工就是上次招工招回来的,年纪都没多大,人家这边一主动道歉,她们也绷不住了,揉揉发酸的眼睛,小声道:“是我们不对,对不起…”
    人家两边和好了,省城的女工抬起头左右看看,咋没人跟她们道歉?她们该跟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