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婢女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乔娇不依不饶起来:“那奴婢先去问过娘娘。”
    很快,大婢女回来了,她端着的脸色不变,任谁也别想打探出什么答案:“乔姑娘,这是娘娘给您尽孝心的机会。”
    这话说得委婉,但乔娇不信这会是仪贵妃的原话。
    尽管她从未亲眼见过仪贵妃的为人,但在那种高位的人,谁又会真的体恤一个平民?
    乔娇许久未答话,直到大婢女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之前,乔娇低声应了一声“好”。
    接着,乔娇就被打发到后厨做事。
    而前几日与乔娇交心的宫女们都撇开脸,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乔娇并不在意,她端着脱了壳白米到水缸边,淘起米来。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竟然生出几分乐趣起来,十来斤的白米给她蹉跎了好一阵。
    “原来在这儿偷懒呢。”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乔娇回头,仰着脸看见说话的人,她长得很有“特色”,这种特色,是美的。若只看容貌,放在一群样貌皆为上佳的宫女里面,自然容易泯然众人。
    但她不同,肤若凝脂肌如白玉,眉宇间不见寻常宫人的谨慎和唯唯诺诺,反倒有几笔自得之色。而这般身段,得是好生从小供养,才能养出来的模样,更别提她一副傲居的模样,仿佛她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宫女,而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这就好了。”乔娇抬起竹筛,把白米从缸里头捞起来交给她。
    她眼睛瞪了乔娇一眼,才接过竹筛离去。
    乔娇借着活水洗了一把手,琢磨着那一眼背后的意思。
    很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在马车上交好的一个“姐妹”。
    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那名女子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你得小心着虞姐姐,她可是娘娘从小养在身边,给殿下准备的教导丫鬟,以后若你也入门了,说不定还得以姐妹相称。”
    “不会。”
    小宫女愣了一下。
    乔娇唇边含着笑,勾人得很:“若她真的与殿下有什么关系,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瞪我了。”
    “那可不一定,毕竟……是娘娘赐下。”
    乔娇但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仪贵妃掌握不了裴湛,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对了!”小宫女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既然淘完了米,就进来折菜吧,有个豆子可难弄了,毛沾到手上还会发痒,你要记得先拿……”
    听到会发痒,乔娇就拒绝了:“我不去了。”
    小宫女目瞪口呆:“可丽姐姐会找你麻烦的。”
    丽姐姐,就是刚才说话的大婢女。
    “我从不自讨苦吃。”乔娇再次拒绝了她,“我要四处逛逛,要一起么?”
    小宫女连忙摆手,脸色马上变得冷漠又严肃起来,看向乔娇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她们之中的“叛徒”。
    乔娇不甚在意,踏出了院门。
    乔娇逛了许多地方,甚至还看见了一汪冒着热气的乳白色泉水,她好奇到底是有人在下头支上了把柴火,还是天地之间就有如此神奇造化的物什。
    只是还没等她去一探究竟,就被仪贵妃派人抓了回去,直接压在了仪贵妃面前。
    这出戏总算是上演了。
    “娘娘,就是她,奴婢亲眼看见她在白米中动了手脚,想必一定加了不干净的东西。”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个原本要被赠予裴湛的“虞姐姐”发出。
    她这话说得有技巧,这“不干净”指的既可以是这寺庙中的尘土,又可以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而对于经历过无数明争暗斗的宫中娘娘来说,自然更会联想到后者。
    她得意地看着乔娇。
    仪贵妃身着并非繁复的宫装,而是更加朴素的鹅黄色衣裙,姿态慵懒而优雅地依靠美人榻上的小木桌,鲜红的指甲轻巧地掀开杯盏,“就是你?”
    乔娇被压着没有反抗,因为反抗得越厉害,压着她的人就会使上更大的力气,她怕痛怕吃苦,所以只是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肩上的疼痛稍微轻一点。
    短短几字,乔娇听出了叙旧的意味。
    就好像仪贵妃想见她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久仰娘娘大名。”乔娇抬起头看着她,不卑不亢。
    仪贵妃放下了茶盏,一双妩媚的眼眸微眯:“本宫不喜欢你的眼神。”
    “那真是可惜,有许多人喜欢。”
    这个“许多人”是真的许多人,可仪贵妃却只听出了裴湛一人,顿时沉了脸色。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没进门就恃宠而骄起来。”
    “乔娇不敢。”话虽如此,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
    仪贵妃自然也听出来了:“既然这双眼睛如此讨人喜欢,那本宫把它挖出来如何?”
    乔娇摇摇头,却并非害怕了:“那太明显了,五殿下会不高兴的。”
    “你威胁本宫。”如果前面的怒火还是仪贵妃佯装出来的,那么此时她已经动了真怒。
    “是,也不是。“乔娇说,“若娘娘并非有所顾忌,为何把礼佛选在裴湛不在的时候?”
    仪贵妃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不光因为乔娇的无礼,更因为她直呼裴湛的名字。
    这让她的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胆寒来——乔娇并不畏惧自己,也不畏惧裴湛。
    更提不上爱他。
    乔娇还好心地为仪贵妃拿主意:“若真的想惩罚人,可以用针扎,用大夫针灸的细银针,只会留下一个小红点儿——哪怕大半根针都进去了,也不会怎么样。”
    “那你倒是提醒我了……”仪贵妃阴森森的语气落下,立刻有早就准备的宫女打开手中的红木匣子,里头整齐地摆好一串银针。
    乔娇循着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眼神,仿佛这点阵仗不值得她放在心里。
    “但这只是下下策。娘娘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为你所用呢。”
    “嗯?”
    乔娇站起来挣脱压制,仪贵妃没有出言叫停,原本挟持着乔娇的奴仆也不敢有动作,竟然让乔娇挣脱出来。
    乔娇动了动肩胛骨,压下酸痛的感觉,一步步走到仪贵妃的身边。
    ——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臂。
    整齐划一的利刃出鞘之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局面由乔娇主导。
    乔娇喟叹:“殿下的翅膀已经硬了,娘娘也管不住他、是时候需要新的道具了。”
    乔娇笑了:“比如我。”
    仪贵妃好似也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比如你?”
    她的眼神发冷,下一刻立即翻了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以为能牵制我的皇儿。”
    乔娇没想到仪贵妃如此愚钝,怎么就认不清呢,承认裴湛对她的痴狂——不管出自何种原因,认清这个事实,才有一搏之力,而非自欺欺人。
    乔娇再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怜悯。
    在她眼中,仪贵妃和风月楼里那些下场凄惨的姐妹并无不同,无论多少血淋漓的事实刨开了摆在面前,都倔强地尖叫着“不相信”。
    自欺欺人的人,既可怜又可悲,总是妄图有朝一日那人会回心转意,想明白了。
    可妄想终究是妄想。
    乔娇决定残忍地毁掉仪贵妃的妄想:“那贵妃打算如何?赐我一死么?”
    “你以为我不敢!”
    这时,另外一个宫人上前一步,端着朱红色的木案,上头摆着一个酒瓶,和两只杯子。
    “是毒酒啊?”乔娇看见它们的时候,竟然生出几分荒唐的熟悉感来,她上一世就是服毒自尽。
    乔娇走到毒酒面前。
    “贵妃娘娘还是不愿意给民女一条活路吗?”乔娇偏头望着她。
    似乎被乔娇的举动取悦了,又或许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生起了一点可笑的善心和怜悯,仪贵妃大大方方道:“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日……但无论如何,你是回不去了。”
    “皇儿的确长本事了,只不过羽翼还是不够丰满,而你,就是最大的原因。”
    仪贵妃其实没有多么讨厌乔娇,“皇族子弟,不需要什么的真心相爱之人,也不需要无法提供助力的妻妾……这种人,连玩宠的资格都没有。”
    皇子身边的位子可是很宝贵的,就算是后院最不起眼的一个侍妾,也是一份沉重的人情关系。
    帝王之术,是心术,也是人术。
    乔娇点了点头,”裴湛之前就做的很好。”
    用自己换来一个沈思雪,不就稳赢了吗。
    仪贵妃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娇继续:“只可惜后来他变了,所以他要输了。”
    在仪贵妃充满怒意的神色之下,乔娇主动举起那杯鸠酒,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仪贵妃直接失去了体面,从美人塌上坐直身子起来。
    “娘娘,我同你打个赌,”乔娇笑了,唇边缓缓溢出黑血,把娇嫩的唇浸润得更加饱满。
    “赌你众叛亲离,满盘皆输。”
    最后一字落下时,身后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第54章
    “幸好送来得及时……已无大碍。”大夫诊治过后,微不可查地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得好生养着,不可劳累过度,尤其是心神。”
    裴湛把乔娇床头边的位置让给了大夫,背着手站在后头,目光从她露出的一截皓腕游移到发白的唇,一直紧皱的眉间终于松了松。
    他赶到时,乔娇的情况很不好,房里面皆是宫女尖叫的声音,也许是被这变故吓到了,任由乔娇站不稳摔倒在地,其余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