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镇民们还是提高了警惕,看好自家孩童,并嘱咐家人们没事不要出去。
    虽然一直待在太平年月,可忽然见到如此多拎着兵刃的强壮陌生人,大家还是有些惧意,幸好在铜钱面前,人们并无隔阂。
    这时候,于青菱从不远处一家客栈二楼,探出头来,在随风飘荡的客栈旗帜下面,冲这边挥手招呼道“柳大哥,这边有事情要你来处理!”
    “好嘞,我这就来!”柳元德回应道,而后看于青菱已经缩回头去,他转身冲几人道“在下失陪了,那边还有事情需要我。”
    说罢快步走向那家客栈。
    后面,见柳元德走开,而其他人都离着挺远,胡雪球有些焦急地问道“方先生,刚刚柳元德是凡人,我不好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待得到回答,她又自嘲般笑了笑,“妾身已经放弃了修行路,准备相夫教子,好好做个普通人类,按理说不该关心这些,但是……”
    方长知道她的意思,一是作为狐妖,出身妖族,自然对相关讯息比较敏感,二是自己丈夫刘修文,当前情况明显是已经受到了波及,胡雪球很关心丈夫后面的安危。
    于是他将现今了解的情况据实以告。
    胡雪球很是气愤“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大劫一起,要死多少人和妖,这是造孽啊,罪不可恕!”
    末了,方长对狐妖说道“在下尚未查清楚,他们的目的和计划,但你此去,还是要隐藏好自己,不要暴露,更不要参与,你这样的妖怪,很可能会是对方的目标。”
    “妾身省得。”胡雪球微微行礼道。
    “不过此去边疆,或许能够远离漩涡中心,相对会安些。”刘修文担忧的看了看妻子。
    “非也。”方长摇摇头,“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善地,不管是深山老林还是喧哗闹市,这个只看运气,而且边地已经乱起,你们还是小心为上。”
    三人走进房间,要了些热水。
    或许是今天来人太多,店家忙的飞起,很多方面照顾不周。屋里茶壶茶碗倒是齐,但是没有茶叶提供。
    胡雪球从随身包裹里,拿出些碎茶,用水冲泡端给二人“这是妾身从京城带来的,原本是好茶,可惜经不住路上颠簸。”
    “味道不会变就好。”刘翰林安慰她,而后从妻子手中接过茶碗。
    只是他所戴镣铐极其沉重,行动起来殊为不便,哪怕喝茶这种动作,也很费力气。方长见状,伸手一指,镣铐便脱落在地,叮当作响。
    刘修文大喜“多谢先生。”
    “未经许可开人锁,希望我这不算窃,哈哈。”方长笑道,“明天一早,再自行戴上便是,他们发现不了曾经被打开过。”
    “我们也抗议过,这些差役总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都是读书人,被发配自当慷慨赴义,难道还会跑了不成?结果他们不听,只怕有人逃掉,整日间戴着这东西,实在是难受。”
    第173章 【刘修文之托】
    解脱了身上镣铐,刘修文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有些厌恶地将镣铐们拾起来,放于桌面,准备明天出门前戴上。
    方长也尝了尝胡雪球带来的茶。
    这茶叶味道确实不错,虽然和仙栖崖上的自制品种没法比,但是也为上品,只是碎末较多,漂浮在茶水表面,需要先行轻轻吹开,才能饮用。
    “刘翰林,你是为何被牵连到的?你夫人为何也会在此处。”
    放下茶杯,方长问道。
    刘修文微微向后靠在椅子上,似乎今日才能得到休息一番: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两个月前,对于皇帝的荒唐行为,左郎中令忍无可忍,于是聚集起了批有同样感受的官员,试探周围人,私下串联,共同署名上书。”
    “在下正于翰林苑里学习庶务,那都是为官后需要用的学问,课程并不重,有足够余力关注天下事。听闻这上书内容后,我也深感使命在身,于是一道具名,劝谏君王。”
    “谁知道,朝政大权早已经旁落,这份联署奏章,虽然声势浩大,但递上去之后,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呵呵,说不定皇帝连看都没看到。”
    “倒是后果很严重,敌人反扑十分迅猛,我们这些写了名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直接抓入了天牢,判了流放。”
    “临行前,雪球她不忍心分别,也不忍心看我一人被发配边地,便遣回了家中仆人,让他们自行回怀凤府老家,而后随我共同前行,路上好有个照应。”
    “本来,先生您是知道的,她身份不同,能够将我救出去,夫妇一起远走高飞,但我没有同意。为国为民被贬,乃是无上荣耀,若是中途潜逃,天下百姓该怎么看?此绝非正途。”
    讲述着这些,他时而义愤时而凝重,最后则爱怜地看着妻子。
    方长点点头。
    这个前因后果很是简单,但并不平凡。
    无论哪个时代,都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便是天下的脊梁。
    同样用那个笔名比大名更为人所知,那个名字放在破折号后面,前面句子立刻变成名言之人的话说,即使为帝王将相所做的“正史”,也往往掩盖不住他们的光辉。
    不过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的,他只是感慨了下,而后问道:“王都里情形如何?有多少人已经是对方的人?”
    刘修文想了想,说道:“在下官职微末,交际也不多,了解并不全面。首先皇帝身旁近宦,应该已经都换了人。而目前执掌朝政的左右尚书里面,右尚书似也投敌。其余各部,吏部司、刑名司、军兵司依然坚挺未陷落,但言路大都已沦陷。还有各地州府主官,言行多有表现不正常者。”
    方长思索了下,他对朝政了解并不多,只能以常识判断:“那倒还好,情况并未坏到无法拯救的地步,至少尚有平衡的力量存在。”
    对面刘翰林反而比较悲观,他摇摇头,对方长说道:“但是从走势来看,我们依然在节节败退,彻底覆亡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说不定我们这些已经被发配到边地的人,也会被彻底清算。”
    末了,他出屋门相送时,拜托方长道:
    “先生是有大能之人,我们这些被贬谪的凡人,只能随波逐流,无力对抗天下大潮。在下希望,先生能为天下苍生,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事,如能出手阻止一二,更是功德无量。”
    说罢,书生刘修文长揖到地,许久方起身。
    抬起头来时,却见方长已经离开远去。
    他满心疑虑回到屋里不提。
    幸好没有差役撞见,并未被发现他私自脱下了镣铐。
    …………
    “方先生快来吃饭啦。”于青菱见方长走过来,欢快地呼喊道。
    “好的,我来了。”方长回应着走到桌前。
    于青菱和柳元德看他落座,才也拉开椅子就座,他们专门等候方长,没有和其他头领们一起用饭,而是专门选了张桌子。
    桌上饭菜略显丰盛,但价格全都很实惠。
    蔬菜皆符合时令,除了一盘炸藕合之外,无非是白菜萝卜豆角,有的和肉片炒一起,有的仅用醋醋一溜,还有大盘菠菜,放了许多鸡子,黄澄澄绿油油,显得十分诱人。旁边除了大桶粟米饭,还有几个饼几个馒头。
    这次护卫行动,乃是京中正义人士资助,虽然金钱上面很是充裕,但大家都精打细算,并不曾有豪奢行为。
    赶路一天,除方长之外都有些劳累,几人并未多言,俱都低着头猛吃,却也丝毫不浪费,很快便碗盘光净,只余下些汤汁。江湖人普遍都很能吃,包括看起来外表柔弱的于青菱,也连吃两大碗粟饭,还啃了个白面饼。
    “先生您的房间在斜对面,一会儿我领您去看看。”柳元德道。
    “好,多谢。”
    山村夜店,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看来在环境上用了些心。
    不过骤然接纳诸多旅客,压力之下店主店员们还是有些失措,在物品供应上面有些短缺,连热水也只能排队领取。见状方长干脆没和别人去抢,而是将几个除垢术拍在身上后,走到院落里。
    这里有棵极其高大的槐树,约莫两人合抱粗,估计有几百年。
    他轻轻一蹦,找了个树杈躺下,看着夜空与月色出神。
    今天月亮很好,如水一般洒下,让有些清冷的夜,更加静谧,下面不远处遍布灯火地小镇,都因此显得很远。
    此处很高,能够越过四周屋脊,看到远处的田野,以方长的目力,不管是远处的树木土丘、田间阡陌,俱都如白日一般清晰。但朦胧地夜色,终究让一切都显得与白天不同,更加的幽远。
    自从进入了修行路后,他今天还是头一次如此,思考这么多这么久。方长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即将面临的大抉择。
    这次天地大劫,自己所处的位置如何?
    对于刘修文的托付,自己是否应该应下?
    还有两位主角的情况。
    他在思考。
    第174章 【方长问心】
    日常言行亦有道,勿须向外求分毫;
    须问仙路在何处,径直只向心中找。
    修行路,本就是不断提高心境,与自己所修之道相合的过程。
    而且愈往后,愈加精微细致,便如走钢丝,不可不细细考量,否则一步踏错,只怕要千百倍功夫才能挽回。
    或者干脆往错误方向的步子大了,则会万劫不复。
    躺在树上看着夜空,方长解下酒葫芦,揭开盖子,咕咚灌了一口。
    感受着酒液在唇舌上浸过,留下发酵后高粱的芳香,又变为丝丝细线,顺着喉咙直下而去,他将这两年的诸多事情,在心头迅速过了一遍。
    同时,他将自己那本《修行道》中的每一句话,也都在心中细细咀嚼、来回品味。
    道法自然……
    “自然”一词,绝非狭隘的意思,但也不是每个引申含义,都是自己所持之道,其中分别与细微之处,需要自己仔细思索。
    就如这次天地大劫。
    其发展路线诡异,波及范围广泛,而且明显后劲很足,也不知道这个天下,将会遭受几许苦难,才能见到太平重现。
    而自己,已经了解的远超别人,又结识了于青菱和柳元德这两位大劫主角,还与幕后黑手们有了些许冲突,那么接下来,自己该
    如何去做?
    这是个值得好好想一想的问题。
    转头就走,躲避遁逃,回到仙栖崖上闭塞六识,再挖个坑埋住脑袋,装没看到?
    定然是不行的。
    这种绝非自然的虚伪软弱,即使无人得知,也没有人来耻笑,但对于自己的道心,依然有大害——连区区大劫都吓得不得了,那么比历劫艰难上千倍万倍,更多险阻艰难的修行路,是否更要逃避?
    若是此次躲掉,这是个无法迈过去的坎儿。
    这条道法自然的道路,也并不是从头到尾无所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