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稚音未脱,声音清脆。
    “刚刚方仙长从你们身边走过去,但是你们都没看他。”
    “怎么会?”
    “他朝山下去了,你们看,那不是?”见大人们不太相信,孩童朝着村外山下方向一指。
    旁边几位正聊天的山民很是惊疑不定,有那眼力好的人,朝孩童指着的方向看了一阵,果然看到一人正朝远方行去。
    需要仔细盯着才能发现对方行踪,不注意的话,会下意识忽视掉。
    身形很眼熟,果然是方仙长。
    村民们略惋惜。
    …………
    ……
    朝下山方向走不远,就是官道。
    道路修葺的还算平整,细薄的黄土铺在道上,随着行人车马路过,飘起阵阵浮尘。
    河水从山下绕过,在桥下通过官道,一直朝南流去。
    仙栖崖边浣花溪,以及那条从林溪村边经过的小溪,都会汇入这条河,一同奔流入江入海。
    方长轻快的走上官道,顺着路慢悠悠朝西面行去。
    看着路上匆匆的各色行人,他感觉自己是最悠闲的一个,也是因此,他不断被路人、驴骡、车马超过。
    逍然行走间,有一辆马车路过他身边。
    车上人见到方长这幅样子,不知怎地就心生亲近,于是吩咐车夫减慢,而后倾斜身子对方长说道:
    “这位先生,正是同向而行,是否需要捎上一程?马车教程更快。”
    “好啊,那就多谢了。”
    方长爽快地答应,而后跳上车去。
    这辆车装饰的很是精致,虽然并不豪华,也不贵重,但也颇显车主底蕴,而且还算宽敞。
    其中有位中年人正在车中乘坐,此人留着山羊胡子,一身干净棉布衣袍,显得很是精神。
    马车重新加速,车主对于方长身上粗旧衣服毫不在意,拱手行礼道:
    “兴庆府简正初,欲往怀凤府探亲,不知先生准备前往何处?”
    方长也不谈自己跟脚,只是回礼后说道:“在下方长,一介散人,欲往前方小镇一行,只有十几里,多谢主家捎脚。”
    “那正好,待到前方小镇,请方先生自去下车便是。”
    这位简正初也并不多问,他一口一个“方先生”称呼方长,方长也回称“简先生”,两人简单交谈。
    双方聊得很浅,多是些无根由无由来的趣事,不过方长的谈吐,还是让这位简先生大为惊异,并认为此次出行遇到这位方先生,很是幸运。
    官道两侧有排水渠,但并未铺满行道树,荫凉总是隔一段才有,每当路边有大树,总能看到三两人于树下歇脚,或饮水进食。
    朝下走不远,便已经离开云中山范围,进入平原区。
    对于马车来说,这需要步行近两个时辰的路程,只用两刻钟就走到。
    见前方小镇已然临近,方长笑道:“前方我就到地方,多谢简先生捎我一程,愿山水再逢。”
    简正初回道:“与方先生交谈很是令人愉悦,有机会还望再会。”
    两人拱手作别,然后方长从车上跳下,冲着远去的马车挥挥手,而后紧了紧包裹,朝镇中踱去。
    下车的地方是一座石桥,桥头离着镇子几十丈,云中山下那条河流分了个叉,横亘在小镇前面,而官道经过这座桥,从小镇中穿过。
    交通便利活跃了经济,让这里还算富裕,也让官道穿过小镇这一段,变成了干净结实的石板路。
    此处因临近交通要道而起,故靠路吃路,石板路两旁高挑着招牌,一半都是餐饮住宿,很是繁华。
    镇口桥头矮栏杆柱子上,刻着“伏虎桥”。
    一块大石头戳在镇口官道旁,上用应试体刻着三个大字“虎桥镇”,里面涂着朱砂。
    唔,这应该是位举子的手笔。
    就在这块写着小镇名字的大石下,有几位行人正在闲谈,对话声飘进方长耳朵里:
    “柱子,我跟你讲,这虎桥镇的名声,可是有来由的。”
    “怎么讲,三叔?”
    “看见旁边那座桥没?那是伏虎桥。相传,许久许久之前,云中山里曾经有一只吃人猛虎,它伤人无数,且力大无穷,甚至有传言它已经成了精,专挑精壮活人进补。”
    “那恶虎凶猛难敌,却又精明异常,陷阱、下毒、围攻……尽皆无效,多少从外地招募来的好猎手,都折在了它手上,县里为此广发招募令,高额悬赏,却来了一位普通人应榜。”
    “普通人?三叔,下面呢?”
    年轻人见自己三叔忽然停顿话头,忍不住问道。
    卖了个关子,那位年长一些的行人,继续兴致勃勃地指点道:“那位普通人,却是一名走街串巷的炊饼郎,他告诉当年的县令,之前他曾经因做饼放的糖油过重,差点吃死人惹上官司。”
    “糖油过重也会吃死人?”
    见到侄子很为这个故事着迷,这位中年路人更是兴奋,他比手画脚唾沫横飞地讲述流传下来的故事:
    “当然,重油重糖虽然美味,但难以消化,于胃肠有极大害处。之前也对恶虎用过毒药,但是从未生效,县令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让小贩试试。”
    “这个炊饼小贩连夜赶制了几大筐重油重盐的炊饼,使几位猎户抬了,倒在恶虎必由之路上,而后隔着几个山头眺望,只见那恶虎路过时为香气所诱,一口气吃光了几大筐,卧地休息。”
    “一两个时辰后,那虎忽然大声咆哮,又蹦又跳,一路摧折树木山石,直闯到这座桥上,气绝身亡。县令命人剖了那虎,见其已经肠穿肚烂,正是吃多了重油重糖的炊饼死于非命,大家一齐称赞那炊饼郎奇思妙想。”
    “当年这里还是座木桥,这座镇也叫别的名字,那恶虎死后,县尊特意出钱重修了一座石桥,命名为‘伏虎桥’,小镇也被人称为‘虎桥镇’,渐渐没人再叫镇子本名,最后小镇索性改了名字。”
    年轻人好奇地问道:“那位小贩呢?”
    “他完成了别人没法完成的事儿,还了一方安宁,因而拿了县里很多赏钱,又娶了娇妻美妾,在这里开店,专门卖他家那特色炊饼。”
    “据说这也是现在这儿的名吃,伏虎饼的由来,不过那位壮士姓甚名谁,如今已然不可考证,或许你识字的话,可以去县志中找一找。”
    第27章 【黄尘百戏多】
    伴随着年轻路人啧啧惊叹,他的三叔又换了话题,开始给他讲述远方城里各种美食,听得年轻人不住咽唾沫。
    方长从他们二人旁边缓步经过,微微发笑。
    上年纪路人所讲述的这件事,明显年代久远,加上讲述者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必有些水分,无法判断真假。
    不过想来,如果这个故事是真事,里面那只伤人无数的恶虎,定然已经成妖。
    毕竟在这个故事里,它可以分辨各地捕猎好手的毒药和陷阱,与专业人类斗智斗勇,而且‘力大无穷’也是明显标志。只是这只虎妖伤人过多,蒙蔽了灵性,于是这样简单的着了道,用极其可笑的方式殒命。
    对于这故事本身,没必要深究,方长也不想深究。
    不过此地有这座伏虎石桥,想来并不是毫无来由,应有猛虎在此殒命,至于是否为重油重糖炊饼所伏……
    嗯,倒是可以尝一尝这里的名吃,伏虎饼。
    方长重新向镇中踱去,顺便看着这里人间百态,见那成人奔波,孩童嬉戏,滚滚黄尘之中,倒是颇为生动。
    买吃的要用钱。
    方长现在身无分文,当初变卖家产之资,已经在离乡进山时全部用完,一文不剩。
    他现在也算修行有成,人间钱财不能随意拿,譬如“劫富济贫”或者“点石成金”这种方式并不可取,否则沾染过多因果,会有损修为。
    但他自有办法。
    看了看石板路两侧,方长寻了间金银质铺走进去。小镇虽然很繁华,但和大城没法比,虽然行人众多,这儿依然开不起专门的珠宝店。
    倒是金银质铺这种,兼做典当、金银饰物制作兑换,有珠宝店职能,甚至会兼职卖点杂货的,在这人来人往的小镇上,经营得风生水起。
    “客官可是要点什么?”
    入内只见一排排大柜布满墙壁,颇有些年头,唯有柜台像是新制,金银质铺掌柜正靠在柜台后,用食指拨弄着算盘,看见方长走进来,立刻挂上笑容,出声询问。
    看面前这人背着青布包裹,当是官道行人,即使对方身上衣服粗糙,作为专业掌柜,他很有职业素养,不会慢待。
    “不知此处可收玉料?”
    “自然是收的。”掌柜正色道。
    看来会是个不小的生意,考验自己眼光时候又要到了?既然对方说的是“收”,应该不是来质当物品,而是要来售卖……
    “帮我看看这块璞玉。”
    方长伸手从包裹中,摸出来时掰下来那块玉,放在柜台上。
    待玉块放稳,掌柜才伸手拿过,借着窗口光线仔细照看,看玉质和内中纹理。
    “好玉!”掌柜先是称赞一句,然后说道:“剔透晶莹,毫无瑕疵,可惜个头不大,而且只是璞玉,未曾经过工匠雕琢,价值不会太高……我出八百文,不知客官对此价格是否满意?”
    “可。”
    并未谈价格,方长简单应下。
    “如此,请客官稍待。”说罢取了钱和一纸简单文契,问道:“客官是否需要契书?会写明这块璞玉样式大小和售价。”
    “无需如此。”方长摇头拒绝。
    “好的,客官请收好,这是八百文官钱。”八百铜钱颇有些分量,掌柜用双手拎过来,递给方长。
    简单看了一下,数量大致不差,遂和掌柜致谢后,装好出门。这次交易,金银质铺肯定赚了一些,但是方长并不在意。
    用对方所需去等价交换,也是一个正常来钱的路子,这样沾染因果不多。
    如果此次没有宝物换钱,方长甚至考虑在镇上打个短工,为来往行人客商扛扛货物。
    镇上没有成衣铺,那在大城中才有。
    不过衣食住行这四大行业,算得上是百姓必需,故小镇上还是有一间“邵家绸缎庄”,方长从周围人口中听闻,此处还兼做裁缝。
    门口斜挑着一根旗杆,上书一个“布”字,里面倒是和铺名严重不副——摆着的都是寻常布匹,连一块绸缎都没有。
    “客官要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