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唯有痛苦才能时刻让我保持清醒,请让我居无定所,一生颠沛,甚至一事无成。
    唯有不可退让的是,命运不能剥夺我走向新生抑或是毁灭的权利。
    热泪盈眶中,阿贝尔长官看到了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自己。
    那少年身姿如挺拔的胡杨树,手握一柄□□,挑破魔兽的咽喉,刺穿它的皮肉,以羸弱之躯抵住魔兽势不可挡的脚步。
    凯文看见了过去放弃安稳的文职工作,背井离乡前往主城的少年。
    不被人理解,被所有人非议,承载着父母的希望,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等待他的未来究竟是何等的模样——是最终庸碌无为的毁灭,还是好风借力,直上青云。
    黑衣人震惊地看着混沌球渐渐失去以往的光辉。
    “不、这怎么可能。”
    他疯了一样地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样的精神法术!该死,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普通的人类不能掌握这样的神术!”
    阮卿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上除了神术师这种职业,还有剑修、符修,或者现在这样的——音修。”
    她用音乐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幻境。
    塞泽尔啧啧感叹道:“居然能够在堕神者最擅长的精神领域让他们吃亏,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霍德华激动地看着空中拿琴的少女:“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噢,或许来一点点雷鸣的伴奏会更美妙。”
    死神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牢牢地追随着白衣少女的身影,仿佛那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在她的琴声中,死神望见了死亡世界的永夜,漂浮着的数以亿计的死灵,被咬掉的白骨,飞溅的鲜血,他踩着鲜血铺就的地毯,一步一步登上以死亡加冕的王座。
    鲜活的姑娘笑着对他说:“那我命令你,吻我。”
    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黑衣人沉下脸。
    他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人类动了怒。
    黑色的能量将整个森林覆盖,他们撕扯着这个世界的时空,使得一切景象模糊、扭曲、褪色,不断加固着数百堕神者们构筑的幻境。
    然而少女和青年的琴声并未停止,在铁马踏山河一样激烈的旋律中,那琴声稍稍缓和了下来,像是一场战斗后小小的休憩,静静蛰伏着,等待着。
    阮卿和博格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博格转过头,恰好对上了少女熠熠生辉的双眼。
    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雷雨夜里耀眼异常,恍惚间似乎和另一个姑娘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是谁呢?
    博格眼里带着迷茫。
    “你是想起了那个教会你提琴的人,对吗?”
    少女昂了昂下巴,转身的动作高贵又美丽:“当我们愿意堵上全部筹码的那一刻,就是我们有勇气成为一个叛逆者。”
    青年惯来冰冷的蓝色瞳孔在听到少女的言论后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在雷鸣响起的那一霎,琴声重新响了起来。
    因为有被当作巫女送上绞刑架的姑娘,这片大地最终才能在愚昧之后迎来神赐予的曙光。
    因为有不合群的叛逆者,在实验室日复一日研究着被视作异类的炼金术,才能使得人终究窥见神术的奥妙。
    他们格格不入,甚至冥顽不化。
    即使知道自己的命运注定走向毁灭,仍旧不愿意安于现状。
    可他们仍然选择痛苦。
    因为没有痛苦的享乐毫无意义。
    正如这些驻守在沼泽森林前线的士兵——
    士兵们风餐露宿,也许期待的明天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他们的埋葬之所。
    可他们曾因为怯懦死亡而后退一步吗?
    决不。
    因为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毫无意义、并不勇敢的死亡。
    凯文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哭腔,不断重复着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术,这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阿贝尔长官,我们见证了一位天才……”
    “是的,没错。
    阿贝尔喃喃道。
    小提琴的声音借助阮卿和博格的精神力蔓延至更远的地方,难以想象普通的两个人类,身体内竟然能蕴藏着如此磅礴的力量。
    博格眼角落下一行泪水。
    他通过琴声看到了无数人的人生,也在那一刻,博格突然明白了提琴手的那句话——生命是他们所拥有的全部筹码,时间只是一次次机会。
    能让人心甘情愿丢出全部的筹码的,不是象征荣华富贵的死物,而是人虽然弱小,却绝不屈从于命运的力量。
    那力量包括爱情、亲情、友情、超越血缘的家国之情,同胞之情。
    他循着少女的琴声追逐她的脚步,像是失意的少年追逐悲悯世人的江月。
    隔着江畔夜里那层裹住空气的薄薄霜雾,少年在夜里徘徊千万遍,为她驱逐蚊虫,一遍遍歌颂月亮的仁慈与宽容。
    而这一刻博格透过她的琴声终于听清——
    月亮温柔悲悯的背后唯有孤注一掷的清醒与孤独。
    你爱的不过是我的痛苦。
    她说。
    博格心中一阵绞痛。
    混沌球逐渐从黑色变为浅黑色,再到灰色,再微微泛白。
    黑衣人咬了咬牙,不愿意再继续这场没有意义的游戏,他的手指快速翻动,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能量柱坠落云层,快速地朝着阮卿和博格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