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珩把母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过,点头道:我知道,我留意。说着,心中一动,小心打量了母亲一眼,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父亲这一关过得比预想中轻松,母亲也表明了态度,余下的阻滞便只有苏家一班人了。
    苏夫人碰到儿女的事情,女人多半心软,岳母大人不足为患;至于苏眉的一兄一姊,在这种事情上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分而治之,倒也不难;惟有他这位未来岳父苏一樵,因为女儿嫁了老友就能登报断绝关系,可见是个老顽固,不宜强取,只能徐图。绍珩盘算了一阵,回到自己房中打了几个电话,自觉万无一失。
    一别年余,院子里的法梧叶落殆尽,斑驳的灰白色树干依旧如她记忆中一般,挺立窗前。自己的房间也是老样子,只是以前搁在床头柜上的别针、发卡、小首饰盒都被母亲收进了抽屉。苏眉一样一样摆出来,既觉得熟悉,又觉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今日搬回家来,先去见过了祖母,父亲却不在,苏眉心知父亲是有意避而不见,苏夫人抚着女儿的背脊安慰道:你父亲就是一时抹不开面子,过几天也就好了,你别想不开,也别怨他。
    苏眉点头道:我明白。是我不好,不怪父亲。
    苏夫人颔首一笑,忽又拉着女儿的手凑近了一点:黛华,你和虞家那个孩子没有再来往了吧?
    苏眉微一迟疑,就见苏夫人眉间的折痕立时凹了进去:你学校里的差事不是已经辞掉了吗?怎么了?他还纠缠你?
    不是。苏眉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声音低而清晰:妈妈,我喜欢他。
    你?苏夫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怎么越长大越糊涂呢?这是可以闹着玩儿的事情吗?苏夫人见女儿垂头不语,竭力按耐住胸中焦急:
    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苏眉鼓起勇气,恳求地望着母亲:他说,想明年明年结婚。
    苏夫人惊极反笑:他你们真是儿戏。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肺腑皆颤地长叹了一声,不再开口,也不看女儿。
    苏眉见母亲如此,眼中辣热,妈妈,我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
    苏夫人愁眉紧锁,苦笑着道:你喜欢他什么?你才认识了他多久?你知道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除了家世好,人漂亮,你还喜欢他什么?
    苏眉被母亲连番追问,思忖着道:我也不知道,我说不出来。他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l。
    苏夫人怅然看着女儿,叹息愈发沉重:当初你要根兰荪在一起也是这样;该劝的话,妈妈都跟你说了,你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你这孩子看着懂事,肚子里装的就是秤砣!苏夫人起身要走,一眼看见在窗台上逡巡来去正寻觅安乐窝的芋头,忍不住又转回过头来:
    黛华,你听妈妈的话,两夫妻过日子,不是开心两个字就能撑过几十年的。
    苏眉听得心中酸楚,眼眶里渐渐蓄了泪光,幽幽望着母亲道:
    妈妈,那哪两个字能撑过几十年呢?将就?
    苏夫人颓然摇头,无计可施地抱怨道:你说你小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一个拗丫头呢!
    到了晚饭时分,苏一樵才回到家。苏眉见父亲拎着公事包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前经过,连忙叫道:爸爸!
    苏一樵仿佛这时才看见的人,沉声道:去见过你祖母了吗?
    见过了。
    苏一樵推推眼镜,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多去陪陪你祖母,不要惹老人家生气。
    苏眉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一阵胆怯。她不敢想倘若父亲知道了她和虞绍珩的事,会有怎样的风波。然而,这个时候要她去跟绍珩反悔,只在脑海里想一想他的影子,她就觉得自己做不到。
    到了冬至这日,苏家照例要吃汤圆。
    苏眉正在厨房同母亲裹汤圆,忽听父亲同人说着话从院子里经过。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外看了一眼,见是一个穿深色西服的年轻人跟在苏一樵身后往书房去了。苏夫人收回视线,微微笑道:德生去年博士毕业,在国立图书馆做助理研究员,你父亲看他一个人在这边,逢年过节就叫他到家里吃饭。
    苏眉轻轻哦了一声,格外用心地团着手里的糯米粉。这黄德生家在余扬,父母都是苏一樵大学时的同系校友,两家人多年交好,黄德生读书时便常到苏家来,同苏家几个孩子都相熟。苏夫人又裹了两个汤圆,对苏眉吩咐道:你父亲跟德生说话,总要说一阵子,你泡壶茶去。
    苏眉盯了母亲一眼,见苏夫人只是低头忙手里的事情并不看她,张了张口,还是起身去了。
    她捧了杯茗送到书房,苏一樵果然谈兴正浓,端起茶呷了一口,便重新拾起话头。黄德生见到苏眉似乎有些吃惊,慌忙起身接过茶盏,颔首道: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