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随舅母一家所住指出正在半山,上下二三里之间皆有亲友的居处,匡氏夫妇上得山来,少不了要一一拜会过。苏眉本来便性情安静,如今又是文君新寡不便访客,吃过午饭,便独自一人出门散步。一路贪看山林秋色,沿着山路边的台阶往下,行至一处建了回廊水榭的池沼,天色忽瞑,竟落起雨来。苏眉避进回廊,见雨势不大,倒也不甚担心,山中气候多变,待云头转过此处,雨便也没了。
    此时山中秋意已深,那半池荷叶皆已残破枯黄,雨滴打在上头声音颓闷,她倚着一段曲栏欠身而坐,听着听着,便起了秋思。
    才坐了片刻,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几片破荷叶,也值得你瞧这么久? 来人竟已到了近旁。
    苏眉一惊,深思游离中反应稍慢,回顾之间便迟了一迟,落在虞绍珩眼里,倒觉得多了两分婉转之态。她到别人家里作客,总算做了些修饰,墨蓝的茧形大衣袖笼微蓬,一对细巧的腕子搁在深沉的薄呢料子上,愈显柔白纤秀。云母灰的家常旗袍从大衣领口出,露出一对短短的立领,配着米白的滚边,透出一身的洁净温柔。
    苏眉神色怔忪地理着衣裳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虞绍珩绽出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雅笑容,一双眼在幽微天色之下却熠亮灼人,我来看红叶。 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雨伞靠在廊柱上。
    苏眉此时回过味儿来,不由恼他言而无信:你不是说你不来的吗?
    你叫我不要去打扰欧阳阿姨,我并没有去,我只是来看看风景,散散心。
    苏眉别过脸去,轻轻冷笑道:栌峰这么大,你这么巧也到这儿来。
    虞绍珩低头看着他,笑吟吟地说道:我原也想着四处转转,会会朋友,再去寻你的。谁知道偏就这么巧,可见时缘分。
    苏眉折身要往回走,然而外头落雨,她纵躲也走不出这回廊。虞绍珩已在她身后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苏眉板着面孔,生硬地说道:不用了。
    虞绍珩仍是闲闲一笑:那我陪你。 说完,竟在苏眉身边堪堪坐下了。
    恰在此时,池塘对面亦有三四个人进到回廊里来,大概也是来避雨,苏眉倏然一省,他二人孤男寡女单独相对,若是被人撞见,却是十分的不妥,咬紧了牙关,低声道:我要回去,劳驾借你的伞用一用。
    虞绍珩却坐着不动,朝来人处张望了一眼,正色道:许夫人稍等,那边好像有我一个朋友,等他们过来,我打个招呼就走。
    饶是苏眉一向端庄沉静,此时也忍不住剜了他一眼,虞绍珩见她秋波流转,容色羞怨,衬着眉间一点嫣红,很有些凄凉艳意,心底浅浅一赞,站起身来:走吧。
    两人拾阶而上,见一辆深黑的汽车正停在山路边,虞绍珩上前来开车门,见苏眉似有迟疑,便笑道:我这就拐了你私奔,你可千万小心了。
    苏眉知他不过是调笑,却仍然一本正经地警告道:晚上我舅母找不到我,会报警的。
    虞绍珩牵了牵唇角,我怕死了。
    我舅母家你知道吧?等他坐进来开车,苏眉犹不大放心地提醒了一句:你顺着路往下开
    我知道。虞绍珩一边点头,却是一边把车子掉了头往山上走,苏眉一愣,本来不疑心他的,此时却也怕了,你走错了。
    虞绍珩听她话音都发了颤,掩唇一笑,正色道:我知道个地方风景很好,我带你去看看。
    苏眉急道:我不去。
    虞绍珩道:你放心,那地方很少有人的,万一碰上了我就说你是我表妹。
    苏眉忧急之中,面色仍是一红,表妹这两个字于中国人而言实在是有些暧昧,她正要反驳,只听虞绍珩又道:你要是怕待会我们扮得不像会穿帮,不如我们先练练?
    苏眉闻言,一下子沉了脸色,手搭在车门把手上,冷然 道:你再胡闹,我就跳下去。
    虞绍珩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笑道:你试试,你要是能拉开,这车回头一辆也卖不出去。 说着,又深看了她一眼,叹道:我是晚辈,不懂事胡闹,你就该好好开导我,哪有这么赌气的?又不是夫妻吵架,一哭二闹三上吊,成什么话?
    苏眉被他气得几乎倒仰,自知言多必失,说得越多越让他占了便宜去,横下心来再不理他,只专心看着窗外。
    山路盘旋而上,透过被雨水打花的车窗,仍可觉察俯瞰之景越发广丽壮阔,连绵细雨之中,丹霞般的层林褪去了日光下的灼灼灿烂,幻化出无穷无尽的深艳,仿佛幽秾的胭脂露直浸到人心里。
    车子又往上开了大约十分钟,只见前路被两扇铸铁雕花大门完全拦住,然而虞绍珩的车子才一减速靠近,那大门便慢慢向两边退开了。
    苏眉见状,疑道:这是你家的宅子?
    虞绍珩点头,苏眉乏力地怒道: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你不是说要去个风景好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