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惜月答着话,已被风筝牵着往前去了几步,绍珩又叮嘱了一句小心,这才换了端然神色,仿佛有些抱歉地对苏眉道:刚才被我妹妹当桩子系风筝了,没过来跟您打招呼,失礼得很,还请师母见谅。
    苏眉抿了抿唇,柔声道:没有什么,你不用这么客气。眼下这光景,唐恬自不必说,惜月言谈间亦全拿她当个小姐妹,虞绍珩这样毕恭毕敬,她自己亦觉得别扭,抬眼间,见惜月欢欣雀跃的牵着风筝,便另起了话头:听惜月说,这风筝是你自己扎的?
    虞绍珩点头笑道:我弄给惜月玩儿的,让师母见笑了。哦,我们还带了一个。他快走了两步,从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捡了另一个风筝过来,您要不要试试?
    苏眉接过那风筝,却是一根横篾上扎了两只面孔相向的沙燕,一只同惜月正放的那只一样,蓝白两色如瓷器青花,另一只却是黑翅白腹,身上用艳粉娇绿彩绘着大朵的蝴蝶牡丹,她拿在手里端详,不由脱口而出:好漂亮,是你自己做的?
    虞绍珩听到她夸赞,面上却露出了少年般的惭愧羞涩:嗯。小时候看到曹寅的《南鹞北鸢考工志》,觉得有趣,就自己动手试着扎了,早先扎得丑,不敢拿出来放。
    苏眉听得莞尔,虞绍珩见她笑了,倒像是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急忙道:应该很容易放起来的,你试试 ?他这般神态,和平日的沉稳练达判若两人,叫苏眉不禁想起元宵那晚,他在她院子里扫雪,顺手堆起的小雪人。他急于掩饰,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天真稚拙,宛如淌过茵茵芳草的明净溪流,掬水在手,人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执了风筝往山坡上走,试试了风向,指尖一松,那一双沙燕立时便乘风而起。苏眉见这风筝不但画工精美,扶摇直上飞得也极平稳。她一面徐徐送线,一面暗赞这风筝扎得精良。她全神贯注牵着风筝,便不觉察虞绍珩踱回来时,视线始终盘桓在她身上。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单纯的笑容,便是许兰荪去世前也没有。那时候,她笑起来总带着些抱歉的意思,像是时时都在怕自己会做错什么似的。她眼里总在留心别人,自己就看不见了。现在,她眼里只有晴空之上的一只风筝,那风筝飞得好,她颊边的酒窝就笑得深,连眸光也仿佛比平时晶亮璀璨。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实在应该多出来玩一玩。虞绍珩慢慢走到她身边,既满意她喜欢他的风筝,又可惜她放起风筝来颇为老练,倒让他没了帮忙的机会,想不到师母风筝放得这么好。
    没有,是今天风稳,你的风筝扎得也好。苏眉转着线轴,盈盈一笑:我自己也扎过,就是那种最简单的米字风筝,飞得高,不过不漂亮,铰断了放走也不心疼。
    绍珩听她如此说,见她线轴上的风筝线只剩下薄薄一层,从衣袋里摸出钥匙串,拨开上头串的军刀,在风筝线上一划,那一双沙燕顿时腾空而去。
    啊!苏眉惊呼了一声,既惊诧又惋惜地看着虞绍珩:这风筝太可惜了
    却见虞绍珩依旧是笑若春水,不可惜,这沙燕是两只,能带走的不如意想必也多一些。师母要是喜欢,我回头再扎只好的。
    苏眉见那一双沙燕转眼间便成了天际的一个黑点,怅然若失之余,又觉得方才风筝线在手中意料之外的一断,依稀有一种别样的畅快刺激。这时候听见虞绍珩说要再扎一只,想着依他的脾性,恐怕又是言必行,行必果的,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一年也只放这一次。
    虞绍珩闻言笑道:好,那就明年再说。
    惜月见他们放飞了那掉了那只的风筝,也牵着自己的风筝走了过来,离着一丈远就冲虞绍珩道:
    大哥你真舍得!
    说话间,退到他们近旁,朝苏眉吐了下舌头,这只双燕的风筝,我哥扎了两个礼拜才弄好,画废了好几个呢,本来说不放的
    风筝本就是用来放的。
    虞绍珩若无其事地打断了她,笑微微走上前去。把她手里那只单燕的也割断了。
    惜月随着那飞走的风筝吁了口气,抬手在颈边扇了扇,好热。
    虞绍珩又从衣袋里拿了手帕,拭了拭她额前的细汗,喝点水去。
    转回身,却见苏眉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一碰到他的了视线,却避过了。
    我也觉得热了。苏眉说着,同惜月一起往树下走,不知为什么,心思却又跳回了她刚才远远过来轻呼的那句话上大哥你真舍得!
    17、芳草(一)
    几株枝叶相接高大银杏遮蔽出一片揉碎了阳光的林荫,苏眉看着绍珩兄妹从两个印着英文字母的藤编餐篮里取出餐具和各色水果小食,井井有条地铺排开来,不由想起几年前,她陪匡夫人到虞家作客,绍珩的母亲见天气晴好,便提议出去野餐。
    她以为便是要把下午茶搬到外面的草坪上,却不料虞夫人开车带她们去了瓯湖公园,又从西点店叫了野餐篮直接送到公园里来,她头一次见人野餐得这样丰盛又这样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