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荪那一辈的留学生,虽然沐浴西风,但却不脱旧文人习气,尤重修身。因此虞绍珩再想不出这位老师能闹出什么样的新闻,他见诸人都笑容暧昧,自己心里诧异,面上却只是淡然而笑:
    不会吧? 转手打了张九条出去。
    哎,碰了,碰了。叶喆一面叫着拿牌,一面啧啧道:你早回来一个月,兴许还能讨杯喜酒喝。你老师上个月续弦,娶了一位新夫人。
    绍珩听了这话,释然笑道:师母过世有十年了,先生续弦也是人之常情。
    叶喆舔了舔嘴唇没开口,魏景文理着牌道:这事不在他续弦,而在他这位新夫人说是芳龄不过十七,不但是你老师班上的学生,还是他的一个世侄女。
    虞绍珩闻言,面上的诧异神色却是再掩不住了,许兰荪纵然不是道学先生,却也是个周正君子,这样的事情着实叫人意外。叶喆见状,也来了兴致,你想不到吧?就因为这件事儿,许先生连学校的教职都辞了。
    绍珩却蹙眉道:许先生是教冶金的,怎么会有女学生?
    魏景文听了,笑道:那就不知道了,这事上了报纸的,可不是我们胡说。
    坐在绍珩身边的徐樱丽亦巧笑着说道:可不是,我们舞厅里的女孩子有好几个都追着新闻看了半个月呢!想不到如今的女学生谈起恋爱来,这样果敢。
    她话音方落,在一边翻唱片的骆筱甫忽然回头道:密斯徐这就说大话了,你那里的女孩子会套两句洋文是尽有的,不过,能把报纸标题都念下来的,恐怕还不够我一只手去数。
    徐樱丽闻言,冷笑道:你以为舞场里的女孩子都没有念过书吗?小叶常去捧场的吴曼曼,还是华安女中毕业的呢!只有我这样的笨人,没读过什么书,不晓得子曰诗云,出来抛头露面招人笑话。她此时语带娇嗔,神色间便不觉泄露出一缕欲擒故纵的妩媚。
    骆筱甫一听,连忙赔笑道:密斯徐太谦了,女人聪明不聪明原不在书读得多少,只看有没有一副玲珑心肠,密斯徐这样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女子,才是最聪明的。
    徐樱丽摇头道:你这说的是绛珠仙子,我可不敢当。
    那杜建时擒住一张七万,转头对她笑道:瞧瞧,红楼里的典故都这样熟了,还说自己不读书,可见是假话。
    徐樱丽掩唇一笑,说起来,你们男人也好笑,娶个正经的夫人,嫌没有意思,要到舞场里来;到了舞场,又偏要寻文雅正经的姑娘调戏。昨天,玫红还跟我抱怨,她干爹数落她眉眼里都是风尘气,说老头子自己一身铜臭,倒嫌她不够清高,喜欢清高的怎么不找女学生去?所以说,人家教授喜欢女学生才是相得益彰。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笑,只纪雯勾了一边唇角,托着腮道:要我说,男人喜欢女人哪有那么多门道?无非是喜欢年轻标致罢了。要是真喜欢有学问的,男教授怎么不喜欢女教授去? 她此言一出,骆筱甫已是笑不可抑,挑指赞道:这是洞见。
    纪雯受了鼓励,眉眼一弯,接着道:就譬如你们说的那位许夫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学生也好,是长三也好,都是讨人喜欢的,倒不在她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一个比自己年轻二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样男人都喜欢。
    魏景文听着,点头笑道:这话更是洞见了,黄山谷的绝妙好词扶老偏宜年小。
    叶喆见虞绍珩一直不开口说话,知道他是不欲谈论老师的是非,便有心岔开这件事,极夸张地哎呀了一声,照你们这么说,我这会儿要寻个喜欢的女孩子可难了。
    一班人谈笑间,打过四圈,又吃了点心,绍珩便起身告辞,众人知道他父亲军法治家,不比旁人,虚留了两句也就作罢。只是他们要唤侍应过来兑钱,虞绍珩却是坚辞,一班人也不肯坏了规矩,他见推脱不过,便捡了个筹码捏在手里,那我就取个彩头。出得门来,转手便丢给了那黄头发侍应,那斯拉夫人捧着个筹码,立时眉开眼笑,一径用蹩脚的中文道谢。
    叶喆一路送他出来,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七八分满的月亮推开薄云,团实的一圈,银亮如洗。两个人站在路边聊了几句,绍珩问道:许先生的事怎么闹得这么厉害?
    叶喆道:我也不清楚,听说那女孩子啊不,该称你师母,跟你家里也认识的。不过和老师闹出恋爱,还要结婚,被她父亲断绝了关系。他们学校里沸沸扬扬,许先生就辞了职。
    老师怎么会这么绍珩在他面前没有那么多顾虑,忍不住脱口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是你这位小师母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呢。几时你去拜望,记得叫我一声,好歹我也跟许先生念过几天书。绍珩摇了摇头,两人笑笑也就不提这闲事了。
    叶喆问道: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
    虞绍珩道:我打算去蔡叔叔那里,不过,还没有问我父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