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买东西是最麻烦的,今天能撞到这个铺子已经算是幸运了。因为早上一出来就撞到了,所以她以为大城市投机倒把的人多呢,结果也并不多。
    小伙子还是在继续收拾东西,“你以为谁都敢干这种事啊?”
    阮溪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话。
    小伙子被她盯了一会不自在,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又打量她一番说:“这年头从外地过来的人不多,看你也不像是过来走亲戚的,是来上大学的?”
    阮溪还是简单应:“嗯。”
    小伙子点头道:“大学生,不错,我没考上。”
    说完又问:“你特别需要一辆车?”
    阮溪看着他还是应:“嗯。”
    小伙子笑了笑,“看在你真有困难的份上,为了给咱首都人民争光,我给你攒一辆好的。你下个星期天来提,这次绝对不骗你不坑你,给你弄一辆好车。”
    阮溪脸上有了别的表情,微微放松起来,“真的?”
    小伙子道:“你下个星期过来看,不好你不要就是了,我也不会强买强卖。”
    阮溪放轻松应下,“行,那我下个星期再来。”
    阮溪在外面跑了一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去食堂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洗漱一番,爬上床坐着看会书,困了把书塞枕头下也就睡了。
    因为学校规矩严,也因为很多人和学校告别了很多年,在工厂或者乡下受了很多折磨,所以现在重新获得了学习的机会,都是拼命地恶补知识。
    上课认真听讲是最基本的,除了课堂时间,剩下的时间大家也几乎全是在学习。平时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图书馆,有心思干别的事的同学并不多。
    当然,阮溪是这部分同学中的一个。
    当然她的心思不是用在学校明文禁止的谈恋爱之类的事情上面,而是有时间就出去了解外面社会上的情况。每时每刻关注动向,为以后要干的事情做准备。
    上大学的第二个星期天,她依然没有留在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看书。
    吃完早饭,她背着书包找到上周去过的修车铺。
    那小伙子仍穿着蓝色的制服,看到她来到铺子前还冲她打了个招呼。然后他在棚子下起身进屋,从屋里推出来一辆看起来有八成新的车,油漆黑亮。
    小伙子直接把车推到阮溪面前,也不废话,竖起拇指和食指,“这车我给你攥了一周的时间,零件全都是用好的,收你八十。”
    被骗过一次自然要谨慎的,阮溪看着他说:“我要试骑。”
    小伙子倒是大方,直接把车给她,“骑吧。”
    阮溪绕过来走到自行车左边,握上把手推到路上。她上车在修车铺前面的这条胡同道上骑了几个来回,能感觉出这辆车确实很不错,骑起来轻松又丝滑。
    骑完她推着车回到修车铺,看着小伙子问:“能便宜点吗?”
    小伙子说:“这车?我推出去随随便便都能卖到一百,我是看你年纪小又真的很需要一辆车,才八十给你的,基本是没赚你手工费。”
    阮溪看看车又看看小伙子,还是觉得八十好贵。
    不过也找不到比这更便宜更好的车了,于是她松口气点头,“好吧。”
    小伙子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掏钱,从她手里接了钱数一下装起来以后,他忽又说一句:“这样吧,你等一下,我再送你一把钢丝锁。”
    阮溪在外面等一会,便见小伙子从屋里拿了把黑色的钢丝锁出来。
    她从小伙子手里接下钢丝锁,笑着道:“谢谢。”
    小伙子看着她又问:“你哪个学校的啊?”
    阮溪笑一笑,“北大的。”
    小伙子听了神色一肃,“唉哟,这是真了不得,栋梁之材啊。”
    阮溪没和他多聊,把钢丝锁锁在车上,骑上车便走了。
    当然她也没有回学校里去,而是骑着车在四九城里好好转了一番。
    这一天没有全部转完,下个星期天又出来继续走街串巷。
    巧不巧地又在胡同里遇到了那修车的小伙子,小伙子认识她也认识自己组装的自行车,拦下她问:“你到底是北大的学生,还是胡同串子啊?”
    阮溪回他:“北大的学生就不能当胡同串子吗?”
    小伙子,“得,我是修车的胡同串子!”
    大一这一年的课余时间,阮溪除了埋头画衣服的设计稿,设计一些符合这个年代审美的衣服,打版做出纸样,剩下的时间都是骑车在外面转。
    四九城逛遍了她又往郊区去,到郊区主要就是看看都有什么厂子。当然她要找的厂子都是和做衣裳相关的,什么纺织做布料的厂啊,做纽扣皮筋的厂啊。
    摸透了城郊所有的厂子,自行车所能到的距离有限,她又买票坐火车稍微往周边的地方去一去。主要就是在铁路沿线,看看还有没有相关的厂子。
    当然这一年她只是看,只是和看门的大爷闲聊,并没有任何的举动。
    阳光刺破雾霾前的最后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一九七九年。
    阳春三月,冰河化冻。
    这一年惊蛰一声雷,惊醒的是沉睡了十二年的经济市场。
    修车铺前的防雨棚下,小伙子穿着一身蓝色制服,咬着树枝看着外面细雨如油,雨声淅淅。棚檐上聚起水滴来,滴落下大颗的水珠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溅起细细水花。
    正在他发愣出神的时候,忽见一个穿白色厚外套的姑娘收伞进了棚子底下来。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就是去年来买二手车,后来又在胡同里碰到过几回的那个漂亮的北大高材生么?后来没在胡同里见过她,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阮溪倒是不客气,收了伞放到一边,直接问他:“你怎么一直都不在啊?”
    小伙子吐了嘴里的干树枝,没回答问题,只看着她问:“怎么?自行车骑坏了?”
    阮溪走去他面前,“我车没坏,但是我想找你帮点忙。”
    小伙子伸手拿个小马扎,撑开往面前一放,“坐下来慢慢说。”
    阮溪这便在他面前坐下来,看着他问:“你应该对四九城很熟吧?”
    小伙子点头,“嗯,从小就是胡同串子,在这里混大的,满四九城,前门午门正阳门,东单西单王府井,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阮溪就是想到他应该很熟,所以才来找他的。
    她自己去年逛过几天四九城,那只是走马观花。学校里同学间的关系虽然不错,但能帮到她校外忙的也没几个,所以她就想到了来找这个修车小伙子。
    但是开学后她过来找了几次,修车铺都是关着门的。
    感觉自己是找对人了,阮溪看着他说:“我叫阮溪,你叫什么?虽然咱们不熟,你还坑过我,但也算认识一年了,从今天起正式交个朋友吧。”
    小伙子忽端起架势道:“我叫谢东洋,人称四九城谢三爷。”
    阮溪:“……”
    她看着谢东洋,“咱别吹牛了成吗?”
    谢东洋清清嗓子,“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
    阮溪不跟他绕弯子,“我想买一台缝纫机,可我手里没有票,也不想去黑市买票买新的,太贵。我还是想买一台二手的,你有没有门路?”
    说完她又道:“也不白找你帮忙,我给你钱。”
    谢东洋看着她,“三爷我可不是在乎这几个钱的人。”
    阮溪吸口气清一下嗓子,“我看三爷您刚才目露忧思在看雨,这段时间也都没开门,您是遇上什么烦心的事了吗?要不您说出来,我帮您参谋参谋。”
    谢东洋盯着她看一会,想起她是北大的,便忙换了表情和语气道:“还真是遇到事了,这不是改革开放了嘛,是不是我们老百姓也能上街摆个摊卖点东西?”
    因为是首都,政策落实下来还是快的。
    阮溪冲他点点头,“可以的,就是会被人瞧不起。”
    尤其是这刚开始的阶段,大家的思想还停留在之前的政策里,十几年的观念一时间改不过来,便十分瞧不起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怕被指指点点,做的人也少。
    在大家眼里,还是有编制有工作才体面才叫人看得起。
    在街头上摆摊卖东西的,会被视作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小流氓。
    当然,确实也都是那些没有工作的人,没办法才会干这个,实在找不到工作总不能在家躺着等死,总要想办法赚钱,而有正经工作的人看都不屑看一眼。
    谢东洋说:“我不怕被人瞧不起,只要能赚钱就可以。你是大学生你应该比我们有见识,你说我是守着这个修车铺更赚钱,还是出去摆摊卖东西更赚钱?”
    阮溪毫不犹豫道:“摆摊!”
    谢东洋看着她,“你说说为什么?”
    阮溪道:“因为国营商店太少,商店里的商品也太少,而城里的居民很多。现在摆摊的人也特别少,只要你能进到货物,你想一想,有多少东西卖不掉?”
    谢东洋好像找到了知音一样,“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家里人不同意。”
    阮溪道:“四九城的谢三爷还要听别人的?”
    谢东洋瞬间挺起胸膛腰杆来了,“你……说得对!”
    但片刻他又塌下腰来,“可是去哪进货呢?凭我这么了解四九城,也没找到地方进货。在郊区找了一些厂子,都说不让私人拿货,必须要有单位的证明。”
    他这些日子没来修车铺,也就是出去跑这个去了。
    阮溪看着他:“我找到了几个,我带你去。”
    她找的时间足够长,用了一整年的时间,先是摸清了所有厂子的地址,然后在国家政策有变动的时候,又去挨个问了他们厂子里的政策上有没有变化。
    谢东洋眼睛一亮,“真的?”
    阮溪点头,然后把话题拉回去,“缝纫机的事,你能不能帮我?”
    谢东洋二话不说道:“下个星期天你直接过来提。”
    说完他又补一句:“只要你能带我去厂子里拿到货,以后所有这些小事我都帮你办,四九城没有我办不了的事。朋友就是朋友,咱也不提那钱不钱的事。”
    阮溪笑笑,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行,那我们下个星期天见。”
    第078章
    事情说完了, 她转身走人,走到棚子边拿起雨伞的时候忽又想起什么,便又转身回来说:“对了, 还有三轮车, 可以骑的那一种,能帮我也弄一辆吗?”
    谢东洋看着她确认:“板儿车?”
    阮溪点头:“拉东西的那种。”
    谢东洋想了想,“我都帮你找找吧, 不过我手里可能没那么多钱帮你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