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很美,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精致雍雅,如玉如瓷。郑夫人赐予她们从没见过的好衣食,郑夫人的女儿也生得玉雪可爱,叫作珠珠,也吃阿娘的奶。
    珠珠性子好,待她很和气,有时她想要珠珠的玩具,珠珠就大方地送给她,明明比她还小几个月,却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拿给她分享。
    再后来的事,就像一场梦。
    梦若一直不醒,就会变成魔魇。
    周大丫膝行着后退几步,伏身拜倒,字字清晰地道:“奴,谢二姑娘。”
    自此,周大丫终于又是周大丫了。
    “谢二姑娘,谢二姑娘。”
    周大丫恭敬叩首三次才起身。
    再起身时,世间连那一缕叫做“沈婳珠”的念想也烟消云散。
    离开前,周大丫想去拜别沈母,在拢翠斋外被拦下没能进去。
    婢女传话说,老太太吩咐过,若周大丫来辞行,见面就不必了,念着祖孙一场给她留了份盘缠,说女儿家独自一人远行不易。
    周大丫接过盘缠,干涩了两个月的眼眶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以为,自己一生的结局会自此安稳落在北疆。她以为梦醒以后,还能回到起点。
    周大丫走后,整个镇北侯府的气氛都轻快起来。直到初雪落下,镇北侯府的生活都平静无波。
    传言中沈婳音的“两面性格”亦从未显露过,仿佛当初周大丫只是空口污蔑。
    一定是空口污蔑吧?二姑娘是多么耀眼清丽的一个美人,待人和气,人也能干,跟着白夫人学理家学得有模有样,还将千容衣行的名声重新带起了一阵风,如果说与怪力乱神有关,那一定是仙子降世的那种关系。
    初雪化去的时候,几幅人像废稿从千霜苑传了出来,先是传到了与千霜苑交好的几个管事妈妈手中,后来又传到了消息灵通的小丫头们手里,很快全府上下都笑死过去。
    最后,这几张图终于传到了岫玉馆,传到了三姑娘小婳棠的手里。小婳棠当即炸了毛,怒气冲冲杀到了千霜苑,把几张画往桌上一拍就要跟沈婳音拼命。
    “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二姐姐你就是这么待婳棠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还是月麟和红药合力才把沈婳音“救”了下来。
    沈婳音瞧着从自己房中流出的几张废稿,无言可辩,只能低声下气地给气鼓鼓的小婳棠赔不是,许诺了好几种香膏才哄好。
    全府都知道二姑娘画技不好,经常把传授画技的小婳棠先生气得跳脚。就如这几张三姑娘婳棠的画像,真叫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月麟也是瞧着丑出了天际,舍不得直接扔,偷偷拿给院中姐妹看,姐妹们传阅一轮,不知怎的竟传丢了,传到了别的院里。酒臭不怕巷子深,没两日,全府都见识过这张棠姐儿画像了,也难怪小婳棠气到爆炸。
    好不容易哄走了小婳棠,沈婳音把自己关在碧绡帐中发呆。
    月麟小心翼翼上前请罪。
    沈婳音没好气地翻身坐起,伸手往她咯吱窝招呼。月麟笑得上不来气,连连告饶。
    “小蹄子,你就瞧不出,那画并非出自我手吗?”沈婳音白了月麟一眼,嗔她。
    “啊?”月麟瞧沈婳音不像骗人,惊得合不拢嘴,“还有人能画到这么丑吗?”
    沈婳音秀眉一竖,作势又要拧她。
    月麟笑着躲开一段安全距离,把内室的门拉好,低声问:“不是,姑娘,什么意思啊?不是姑娘画的,那还能是……鬼画的啊?”
    “什么鬼,分明是昭王那祖宗坑我的!”
    楚欢嘲笑她的画技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干脆仿着她的笔风,故意害她!可恶!
    “啊,是吗?”月麟还有点难以置信,“奴完全没意识到那日竟是昭王殿下。”
    互穿是个技术活,次数多了,经验积累,破绽自然越来越少。没有了婳珠挑衅,祖宗也就安安分分,互穿竟再没出过纰漏,连月麟红药这些身边人竟也瞒得过了。
    “凡我去,若遇谢鸣大哥在,则必报备。他倒好,明知你是知情人,还故意瞒你,太恶劣了!”
    月麟却道:“真到了这般以假乱真的地步,倒是件好事。”
    “他戏耍咱们,哪里便是好事?”
    月麟道:“姑娘不是说,当初周大丫入宫,便是被六皇子指使以灵魂互换的邪说告状吗?”
    “不知为何圣人未予追究,可终究是个隐患,尤其对姑娘来说不是好事。”
    “既然如今连奴等都能瞒过,那旁人便更不会察觉,就算瑞王殿下一时不回来,姑娘也不必再忧心,这是好事。”
    ……这倒也是。
    自从周大丫在御前揭破了互穿一事,沈婳音就未曾有一日彻底安心。圣人并未深究,大约是不信此等邪说,不幸中的万幸。
    可是,楚欢肩胛的骨伤已恢复得差不多,可以照常练刀,离他回到战场的日子也不远了。
    沈婳音不敢想,解除互穿和楚欢重返战场哪一个会先到。就算半年来互穿的时长再没有超过一日的时候,万一哪次赶得巧,赶上了刀刀飞血的关头,轻则害了他们二人自己,重则甚祸害一场战役,不管哪个都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是悬在沈婳音心头的一把利箭,不知何时就会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