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你一张巧嘴,我没庇护她什么。”沈母道,“当年是我们沈家要娶瑛榕做新妇,后来也是我们沈家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弄丢了,暗地里照应瑛榕生前最亲近的老仆,不过人之常情。”
    小荣听命,捧了信来读。她最小的时候是跟着祖母容氏从郑府出来的,辗转进了沈府以后,跟着婢女姐姐们认过几天字,日常的信件账目大略能看懂。
    一封信很长,起初由于心里塞满了在莲汀居偷听到的内容,几乎读不下去,可是当一页纸掀过去,捏着信纸的指尖已用力得泛了白,读信人的呼吸也不由紧促起来。
    “小荣啊,”沈母合着眼,仿佛快要睡去了,又仿佛很是清明,“音姐儿究竟找你说什么了?你这孩子,还没告诉我呢。”
    “我……”
    她捏着信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发颤,非是由于紧张,而是心潮起伏太过。
    若在从前,小荣断不会轻易拿别的事来搅了老太太的觉,就算方才在莲汀居外听见了许多不该听的,她也没敢急着一股脑抖给老太太知道,怕老太太胡思乱想睡不着,到了下午头晕。
    人们都说老太太近年越发糊涂了,做下人的多哄着也就是了,不要什么芝麻绿豆都往老太太跟前说去,白白误了老人家的清净。
    这两年,小荣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老太太颇喜静,年轻时见过太多风浪,上了年岁后便没心思多听后宅的鸡毛蒜皮,遇上感兴趣的主动问问,小荣才会多说上一些,否则府里的大事小情就算听在耳朵里,也只捡最要紧的汇报。
    从今年冬天,老太太越发糊涂起来,别说不爱管事,便是爱管也没有了从前的精力,若府里出了难事错事,小荣更要再三斟酌,怕老太太着急上火气出病来。
    直到音姑娘进府,改进了唐大夫的滋补药方,老太太的精神头竟一日胜似一日,虽然终究年龄大了,但比之年初的混沌糊涂,到底是大有起色。
    此次刚上山的时候,老太太小病了两日,小荣还以为是由于京城发生刺杀案,老太太挂念留在城里的音姑娘,再加上颠簸一日累着了,这才卧病。如今她捏着这封信,竟恍然明白了,老太太那两日的确是为音姑娘而病不假,却与刺杀案毫无关系。
    “回老太太,”小荣起身在榻前跪下,颤声道,“奴今早没能进莲汀居。”
    “嗯?”
    “奴跟着月麟刚从后院穿进去,就发现不对劲,莲汀居的下人大多自个儿回房了,有几个守在后院闲聊天儿,像是没人在屋里伺候。奴想着,兴许音姑娘不喜下人在侧打扰,也就没多想,只管跟着月麟闷头往前走,一直走到正房后门,奴就什么都听见了。”
    “好孩子,说说看,听见什么了?”
    小荣低头瞧着手里的信,将叠好的信展开,又怕空气里有什么鬼魂看见内容似的,重新折好捂紧。
    “听见……二姑娘也在里面。”
    说到这儿,小荣才惊悟自己何其年幼无知,一直都太小觑这位侯爵之母了。原来老太太清醒的时候什么都看得明白,只是不说罢了。
    音姑娘是个有能耐有眼界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一二,虽是府里收养的民间医女,却从没在礼仪规矩上出过大岔,总不至于连见了平辈姑娘送什么见面礼都拿不准,非得舍近求远,请教小荣这个交情不深的婢女,显然另有意图。
    而这份意图,老太太竟早就猜到了。
    音姑娘的用意,就在于通过她小荣的耳朵和嘴巴,来将她与二姑娘的谈话转告老太太呀。
    “噢,珠姐儿和音姐儿……碰面了。”
    沈母缓缓睁开眼,眉间的褶皱里隐有愁色。
    小荣俯身拜倒,急得哭了起来:“咱们府上出了这样天大的事,老太太既早得了我阿婆报信儿,怎么什么都没声张呢?奴该怎么做才好,求老太太指点!”
    “你这孩子,倒先哭上了。”
    沈母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原就苍老的嗓音禁不住颤抖。
    “这是我老太婆的儿孙孽,你倒先哭上了!”
    小荣膝行两步,扑到沈母怀中,“老太太,您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府上出了这样的事,前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处理呀!听音姑娘和二姑娘的意思,她们两个,还有夫人,都已经对真相心知肚明,她们三人无论谁先往前迈出一步,稍有不慎,都可能使侯府颜面扫地!”
    沈母紧紧搂着小荣,搂着这个聪明识大体的孩子,难为她第一时间就能站在侯府的视角思考后果,就连当家的儿媳白氏,只怕都没有小荣的眼界,否则怎会擅自将音姐儿的身世瞒下,以养女的身份接进府里?
    “当年,我极力反对儿子娶瑛榕,况且郑家世代簪缨,也看不上咱们行伍出身的沈家。瑛榕嫁进来后,我一直忍不下当初郑家人的轻蔑,对瑛榕从没给过好脸。后来儿子要去北疆打仗了,知道心爱的女人在我手里不可能过得舒心,非要带她一起走。走就走吧,免得我一看到瑛榕,就想起当初郑家鼻孔朝天的德行,可谁知……谁知这一去……”
    “谁都不能预知,郑夫人这一去,竟殒身边境,再也没能回来。假如老太太先见,必不会叫郑夫人去送死的。”小荣泣道,“可是不管怎么说,珠姐儿暗度陈仓,是她们母女卑鄙无耻,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老太太实在不必自责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