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就见红药已将莲汀居安排妥当,迎到半路来了。主仆几个回到新布置的莲汀居,免不了一番参观品赏。
    镇北侯府那头的千霜苑虽偏,倒不算小,别业的莲汀居亦是如此,比之千霜苑还要大上一圈,与院外的湖面相邻,晚风里都带着湿润的水意。
    沈婳音早就制出驱虫药来叫小丫头们提前放上,楚欢进门的时候,只觉清香扑鼻,略带药气,叫人说不出的身心畅快。室内物件摆放也都井井有条,小丫头们反而比从前在侯府时更妥帖懂事。
    自是红药用心□□的缘故了。擒贼先擒王,阿音倒很懂这个道理。
    他原以为沈婳音常年埋头钻研,于人情手腕不甚擅长,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度量与心性,将沈二姑娘的弃子收为己用。如今回想起来,她自幼生长于江湖,乍入侯府,非但没有闹出什么笑话,反而让长辈、仆从大多赞赏于她,实不简单。
    莲汀居有了红药尽心操持,比以前只表面过得去的千霜苑不知强上多少倍。
    楚欢由红药引着,往里一走,不由脚下一缓。
    外面待客的正堂典雅简洁,低调得体,无甚出挑之处,然而一往里走,博古架上看似随意地摆着几件珍玩,细看下去,皆非凡物,且依稀眼熟。
    红药察言观色,笑道:“姑娘瞧瞧可还合意?奴按着姑娘的吩咐,把昭王殿下相赠的摆件挑样式匹配的摆上去了。姑娘若中意别的,叫奴调换就是。”
    东西是他送的,他焉有不中意的?楚欢大言不惭:“不必换,再没有更好的了。”
    月麟:“……”
    红药没听出什么,继续介绍:“还有里间的陈设,按姑娘亲自挑出来的摆上了。”
    既是她亲自挑选,那么该是她最喜欢的了吧?楚欢的目光一一扫过陈设:前朝大学士亲手绘制的澜沧山居图、皖地特贡的流水落花梵净瓶、栩栩如生的金丝木灵鹤、缀满玉石的千岁清流玛瑙盆栽……
    “山,水,天,地……”
    他送来整整四箱摆件,上百珍品,各式风格都有,她居然单单喜欢这几样?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选的摆设怎这般……老气。
    楚欢对沈婳音的审美深感无语。
    红药道:“按姑娘说的,这几个最难看,所以率先摆出来吃灰,等旧了再换别的。”
    月麟深知此刻决不能当着昭王的面笑出声来,连忙死死咬住下唇。
    楚欢果然眼角一抽,险些闪了眉毛。
    “你说什么,吃灰?”
    “不不不,”红药自知措辞不当,“这些都是昭王殿下赠送的宝物,哪能真吃灰呢?自然还要着人每日勤加打扫。奴不过是随口重复姑娘的吩咐,‘先把最难看的摆出来,不心疼’,是奴失言了。”
    楚欢冲红药弯了弯唇角,表示原谅,只是笑容略显扭曲。
    好,很好。他送的这几件算是“最难看”,想必她还分出了特别难看、比较难看和一般难看?
    再往里走,是沈婳音起居的内室。
    “姑娘,这边请。”红药笑得热情。
    楚欢的兴致被消磨了大半,料想内室陈设也是一般的用意,便颇不情愿地懒懒跟上。
    谁成想,一道珠帘竟隔开了两副天地。珠帘后是沈婳音的寝床,千霜苑的紫绡帐换成了碧绡帐,碧波一般的颜色拢着寝床,仿若春水环护,里面水红色的被褥就像一片铺开的曼珠沙华。
    撞色,颇有种北疆特有的风情,猝不及防撞进楚欢眼里,却莫名染上一丝旖旎。
    那一片若隐若现的水红,真像是那晚烛灯下的……
    她的秀唇……
    楚欢生硬地别开眼,呼吸莫名有些发紧。
    月麟见昭王脸色沉沉,以为他厌恶这些女儿家的布置,忙道:“姑、姑娘,若是不喜欢,咱们还备了几套别的,也有石灰的,也有鸦青的,奴去换了来?”
    楚欢自觉被小婢女瞧出异样,脸色便更加冷下去,心虚道:“多嘴,我岂是那等挑三拣四的?”
    月麟被吓得不敢多言,偷偷撇了撇小嘴,心道我们姑娘自然不是,殿下您老人家可就不一定了。
    翌日一大早,楚欢正闭目由月麟更衣,就听外间的婢女进来禀报,说是二姑娘到了。
    一旁端上早饭的红药便不自在起来,自从她与二姑娘主仆勾结的勾当闹出来,被二姑娘视为弃子,她就刻意避着旧主走,有时难免错不开碰上了,都要被二姑娘好一番刁难数落。
    楚欢与月麟目光一碰,彼此了然,婳珠这时候造访,必定比红药所以为的更加来者不善。
    楚欢道:“还不快去热乳酪来?以前在千霜苑过得简陋,如今上山避暑,倒不用那么节省,日后我莲汀居但凡来客,都要好生接待,特别是咱们的二姑娘。”
    他勾起唇角,说得又轻又缓,“在这里,与在千霜苑时不同了。”
    耳闻着婳珠的脚步声进了外间,楚欢低声吩咐月麟:“把老太太跟前的大婢女请过来,从后门进,就说我想请教明日给郑家姑娘们送礼物的轻重,非她亲自过来掌眼才行。”
    月麟一怔,“这事红药姐姐就能……”
    她话说一半,忽然发觉“沈婳音”眸色幽幽,似乎别有含义。
    是了,昭王殿下岂能不懂得礼尚往来的规矩?他连老太太跟前大婢女的名字都不知道,又岂能了解那位姐姐的经验?点名请人来,定有特别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