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都红唇微张,全然被肃杀之音所摄,就连婳珠指尖的一滴鲜红血珠也成了琴曲的点缀。
    只剩楚欢一人弄弦,他便也不拘于原曲,兴之所至信手勾挑,孤寂苍绝的冷意一浪一浪地漫开。
    沈大郎来找婳珠,刚进正堂,就听见后院的激越琴曲,刀剑无眼的冷峭简直顺着弦音一声一声地直刺过来,不由心头大震。
    婳珠的琴技怎进步了这许多?
    沈大郎加快脚步迈进后院,定睛一看,婳珠正交握双手静坐,并未抚琴。倒是那个收养的“沈婳音”,空圃之上,清秀佳人,罗纱素袖,螓首低垂,清冷眼眸中暗透凛冽。
    一曲毕,鸦雀无声,唯风灌满广袖。
    婳珠气死了。
    大凉新朝初立,尚勤尚俭,宫中的排场铺陈比之前朝的糜糜之风已算极尽朴实,却仍满眼金碧堂皇,处处精巧,步步宝华。
    沈婳音和瑞王到了露和宫的时候,琰妃已备好孩子们爱吃的糕点,特意在等了。
    与话本子里描写的红颜艳妃不同,琰妃一身清清涟涟的书卷气,姣好的面庞上妆容雅淡,微微一笑时如林间晨风。沈婳音一打照面,便被她的静婉憾动,只觉无限亲切,慕然心往。
    萦萦袅袅的沉香气息从墙体里透出来,行过礼,母子三人嘘寒问暖,叙抒别情。
    身在这般温暖舒适的氛围里,沈婳音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越是面对楚欢至亲之人,沈婳音说话时就越是字斟句酌,生怕哪个词用得不对会露出马脚,多数时候都是瑞王那碎嘴子絮絮叨叨。
    瑞王聪慧,有意把话题往沈婳音知道的内容上引。好在琰妃并不过问朝堂、北疆之事,牵念的无非是楚欢的身子。
    “听说那位阿音姑娘乃是安神医的关门弟子,才十几岁妙龄,竟已练就如此回春圣手。这次多亏了有阿音姑娘,否则阿娘只怕再也……”琰妃没再说下去,似乎隐隐哽咽。
    最初伤情的凶险,琰妃都在信中得知了,自己远在深宫半点使不上力,唯有日夜忧心,直到听说那边请到了安神医的关门小弟子,谢鸣代笔的来信上又写道“儿无碍,母妃勿念”云云,她夜里才渐能入睡。
    “阿娘备了份谢礼,只等你来,交由你亲自带出宫转赠阿音姑娘。”
    琰妃对“楚欢”说着,已有宫婢去办。
    沈婳音不由得皱眉,自己不过是照例施救而已,昭王府已付过酬劳,且那酬劳太过丰厚,又退不回,只好分成数份捐给渡兰药肆的各地分号,用于救治看不起病的患者。眼下琰妃又要送她谢礼,只怕数目也不会小,这可如何受得?
    沈婳音忙道:“阿音只是例行救治,他……儿已给过报酬,阿娘实在不必再赏……”
    “你长大了,怎么反倒不会办事了?”琰妃温温柔柔地板起脸训斥“他”,“这不是赏,是阿娘诚心谢阿音姑娘的。方才老五也说了那姑娘是如何为你的伤情费心,有来有往,知恩图报,才是做人的根基。你除了正常酬劳,也该备份厚礼送过去才是。”
    沈婳音语塞,奈何身在楚欢身体里,实在想不出理由推脱,求助地看向瑞王。瑞王可是夸下过海口的,没有他接不住的话。
    瑞王到底会做人,笑嘻嘻地道:“就是啊四哥,看你这些日子案牍劳形,一时没顾上吧?阿娘提醒得是,是该好好重谢阿音姑娘的。”
    叛徒!说好的帮忙呢?沈婳音额头青筋都快突出来了。再作推辞恐会露馅,加之有瑞王“作对”,她是万万赢不了了,只得先应下。
    出了宫,瑞王本想骑谢鸣那匹马回瑞王府,但转念一想,怕沈婳音一个人寂寞,便又陪她登上马车,先送她去四哥府邸。
    “娘娘真温柔啊,看得出对二位殿下是全心全意地牵挂着。”
    沈婳音低着头闷闷地道。
    倘若她自己的母亲还在世,也必定是一样的关怀备至,一样的母子情切。
    方才拜别的时候,沈婳音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没想到心底竟生出几分真切的不舍来。琰妃毫不遮掩的爱子情深,让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她这一生,几乎就没尝过母爱的滋味,唯一的一点,也只在遥远的幼年记忆里模糊着,已经被岁月洗涤得太过抽象了。
    瑞王自不知晓沈婳音的心事,只当她还在为谢礼之事不安,乐呵呵地道:“娘娘一片心,阿音姑娘只管收下就好,不要想太多,娘娘都是真心的。我方才也想呢,姑娘定是菩萨派来渡我四哥的。四哥以往进宫都弄得两厢不快,连这回去北疆都是负气走的,结果姑娘在圣人面前应对完美,父慈子孝。我在旁看着,心里当真一块大石落地,先替四哥谢过姑娘。”说着,当真拱手一礼。
    “瑞王殿下太客气了,我只担心自己露出马脚,不知方才在娘娘面前的反应,与昭王殿下可像?”
    “唔,娘娘这几年与四哥见面少,等闲也不会想到灵魂互换这等奇事上去,就算姑娘不能与四哥一模一样,也决计不会穿帮的……”
    “楚欢”突然随着马车的摇晃往前一栽。
    瑞王眼疾手快扶住,“怎么了?”
    对方抬眼,眸色泠然。
    瑞王一惊,飞快地抽回手,“……四、四哥?”
    楚欢墨眉微蹙,缓缓按了按持续钝痛的右肩——在沈婳音的小身体里待久了,一时不习惯自己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