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珠主动介绍了几件珍稀摆设,楚欢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便不好再说,再说下去就炫耀得太露骨了。
    呵,到底是民间长大的,非但不识货,连听都听不懂。
    婳珠的情绪被“沈婳音”的淡漠扫得越跌越低。
    那些所谓的宝贝在楚欢看来只分两类:一类是普通货色,不值得入眼;另一类的确有些来头,至于背后的典故轶闻,楚欢却比婳珠知道的详尽多了。
    经过卧榻时,楚欢脚步一顿,视线落在榻上搭着的薄被上。
    终于有沈婳音认得的东西了吗?
    婳珠居然生出一种枯苗望雨的感动。
    那条薄被虽不是分外稀奇之物,好歹也值小半两金呢,足够普通人家望洋兴叹了。
    “在看什么?”婳珠忍住期待故意问道。
    “没什么。”楚欢随口道,“以为是火浣四经交罗,原来只是天蚕交罗。”
    白姑娘冲口而出:“音姑娘好眼力,我一直都分不清这许多工艺。”
    柳姑娘掩口而笑,点着白姑娘的小脑瓜,“你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永远认不岔。”
    白姑娘咯咯笑着躲到郑姑娘身后。
    婳珠却笑不出来。
    什么叫“只是天蚕交罗”,什么叫“只是”?
    好大的口气,天蚕交罗她沈婳音从前用得起吗?就算是现在的千霜苑,也没使上这等昂贵料子吧?
    而自己不仅能用天蚕交罗裁夏衣,还有余料拿来缝被子,这才是真奢贵。
    乡巴佬懂什么?
    婳珠道:“阿音竟听说过火浣四经交罗?你大概不知,那是皇家御用之物,每年只产百匹,根本流通不到皇族以外的人家。”
    楚欢:“哦。”
    倒是他不食人间五谷了。
    “阿音知道得已经很多啦。”柳姑娘叹服,“阿音,你说的火什么罗那种料子,我连听都没听过,既只有皇家才得,你竟认得出吗?”
    在场多少双眼睛一齐看向“沈婳音”,都在好奇。
    “我……”
    楚欢呼吸一窒,暗骂自己竟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破绽,万一又被阿音知道了,新账旧账加在一起有他好受的。
    “我……见这料子与书上的记载很像,没想到一猜就中了。”
    “原来如此。”郑姑娘笑道,“阿音很喜欢读书吗?下回有空时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三位姑娘都觉“沈婳音”见多识广,与她攀谈起来,楚欢只得应付。
    话题逐渐从布料、贡品等等扯到墙上挂着的前朝夜宴图、桌上摆着的徽州山石砚……
    “沈婳音”竟似无所不知,主人婳珠倒被晾在了一边。
    好容易找了个缝隙插进话,婳珠赶紧提议到后院赏苦湘绿樱,阻止了“沈婳音”的侃侃而谈,毕竟那棵名贵的樱树才是今日主角。
    小婳棠最先欢呼一声,兴冲冲拉着婳珠快点走。她年纪还小,听不懂大姑娘们聊的内容,只好在旁焦急等待,就盼二姐姐放出这句话呢。
    岫玉馆后院的装点不输前院,富贵中透着精巧,细腻中又有随性,俨然一座重金砸出来的小型桃源。
    苦湘绿樱被一圈扎得整齐的矮篱围着,青绿花朵层层开放,一眼望过去碧意盎然。
    姑娘们雀跃不已,纷纷提裙迈进矮篱近距离观赏,郑姑娘甚至当场吟出两联应景的诗句,随行的婢女们也都大饱眼福,叽叽喳喳交流起来。
    唯有“沈婳音”冷静地站在外围,眉眼间的淡漠是真心实意的。
    其他人或许没见过平时的沈婳音,婳珠却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温柔爱笑,这是这些天来侯府上下对沈婳音的大致印象,怎么今日她始终冷着脸,故意甩脸色吗?
    婳珠悄悄问月麟,月麟也觉奇怪,说不出所以然来。
    “阿音,你怎不去近前瞧瞧?”婳珠主动搭话,“别怕,只是一棵树而已,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看又看不坏,我又不会叫你赔。”
    楚欢一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眼里写着大大的疑惑:就这,也值得看?
    婳珠读懂了“她“的潜台词,怀疑“她“真没明白这棵树意味着什么,心道这可是你自找的,于是假作无心地闲话家常道:“侯爷知我喜欢绿色,便想办法弄来这株苦湘绿樱,做我十四岁生辰的礼物,还请来名匠侍弄了好些其他名贵樱树加以陪衬,毫财颇巨,弄得我都不敢轻易在侯爷面前吐露喜好了,怕他又费心弄那些难得之物讨我开心。唉,你说侯爷这是何苦呢?”
    然而楚欢关注的重点却是——
    “你家侯爷为何只弄了一棵?”
    婳珠:“嗯?”
    楚欢的话匣子终于被撬开了一道缝,“我观《易经》义理,家宅忌讳某个品种的树木只栽一株。这般秃兀地放在院里,形成一个‘困’字阵,有伤风水。”
    “……”
    婳珠用力把咬紧的牙关松开,尽量平静地道:“这可是苦湘绿樱,极难得的。”
    楚欢有些诧异地瞥了婳珠一眼,没说话,大约是不赞同“难得”之说。
    婳珠不想坏了嫡女气度,强忍了一会儿,但实在忍不了,道:“怎么,难道阿音知道苦湘绿樱在哪里易得?”
    既然被诚心诚意地问了,楚欢只好大发慈悲地告诉她,“没去过渝阳吗?悬崖边上成片生长,娄州一带也有不少。娄州虽比不得渝阳的胜景,好歹近些,闲时叫大郎君带你去,夕阳西下时风光最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