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衡浅浅一笑,低声说道:“爹爹,你就让我跪吧。当年我年幼不懂事,既不知你身上经历的冤屈,又不看不穿您的用心良苦,犯下种种大错,其实实在不配得到原谅的。”
    天帝正要反驳,慕清衡却摇头轻声:“年幼时不懂,换心之后更不必提,只等肉心渐渐趋于完美才明白,当年您大可以用自己的模样回来执掌天族,但是怕父亲曾经做下的那些恶事公诸于世后,我作为他的孩儿无法自处,遭人诟病;也担心我年幼失怙,孤单离索,故而舍弃了自己的容貌和身份,又隐瞒了真相。为了我,才做了慕辞月。”
    天帝眼中含泪,轻轻叹了口气,苍老枯瘦的手掌放在慕清衡发顶上,慢慢的抚摸了两下,“起来吧,衡儿,快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此番用心良苦,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叫他知道,可这个聪慧灵敏的孩子,却看穿了自己当年的心思。
    慕清衡微微抿唇,没有依言起身,他顿一顿,却仍然抵挡不住鼻尖阵阵酸涩,明亮的眼眸中带了点点水光:“爹爹,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不知该如何才能弥补我的错……”
    “可以了,已经可以了,衡儿,你不用再做什么了,”天帝托着慕清衡双臂,不由分说地将他扶起来,沉声道,“好孩子,你知道为何爹爹当年执意给你的名字添一个字吗?”
    慕清衡静静望着他,眼神清澈干净。
    “一来是我先父有训,我这宗支下一代男子的名字须要从水,虽然你已经有你父亲为你取的衡字,可是我仍有私心,想让你当我的孩子,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便为你添了一个字;二来,爹爹是希望……你可以如清风朗月,绝胜人间,”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丝笑意,“衡儿啊,你不必再自责自苦了,虽然你这条人生路走的坎坷崎岖,但最终还是不负所托,是爹爹的骄傲。”
    慕清衡忍下哽咽,默默向一旁侧了侧头。
    天帝心如明镜,等了一会儿,温声笑道:“爹爹已经恢复了你的天族身份,以后不要再四处漂泊,就留在家里把身体养好,好吗?”
    家里?
    光听一听都觉得无比温暖的词。
    慕清衡忍不住绽开微笑,但那弧度却有些苦涩——家终究是与他无缘了,他留在这里,蒙蒙可怎么办呢?
    他曾经是天族太子,后续又牵扯这许多事,就算天族其他人见了他,也会尴尬的。
    总归余下的生命不多,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里,给这样好的地方平添晦气。
    慕清衡正要说话,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慕蒙娇小温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她熟门熟路地关上门往这边一瞧,一瞬间惊讶了一下:“咦……怎么这就下地了?”
    天帝微微笑了一下,在心中失笑感慨:他这个小女儿还真是没福气,在人家床前守了三天三夜,自己心疼不过替了这一会,衡儿偏偏在此刻醒来。
    不过其实也说不准是谁更没福气,想必衡儿睁眼第一个想见的,大约也不是自己吧。
    这样想着,天帝便温和地拍了拍慕清衡肩膀,随即走向慕蒙笑道:“蒙蒙,既然你来了,你们两个便说说话吧,爹爹先出去。”
    慕蒙乖乖点头应了,目送着天帝出门,才再次转头望向慕清衡。
    他手足无措,不安的交握着双手,也不敢看自己,一副难过的要死的样子。
    虽然还是这副模样,可慕蒙心中却一点气恼也没有了,只剩下百转千回的心疼——这几天姐姐已经将曾经的事情告诉了她,当年她曾给慕清衡服下一颗碎魂梦,想来是时至今日仍然发挥效用。
    他可是生出肉心的魔族。
    那可是碎魂梦。
    这事着实让人胆战心惊,这些萌生情爱的魔族人心脏之脆弱,哪怕承受爱人一个冷眼,都会撕心之痛,更何况是碎魂梦这样极端的幻境。
    慕清衡会变成如今的样子,想必碎魂梦也着实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慕蒙一言不发的走过去,见慕清衡呆呆的望着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心中无奈又怜惜,一把上去攥住他手腕:“还想往哪退?”
    慕清衡嗫嚅了下嘴唇,看口型是想唤她的名字,但又没敢,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虽然知道他胸口的伤好的差不多,醉魂梦的剧痛也应当过去了,但慕蒙还是有些担心,先将慕清衡拉到床边坐下。
    “不许低着头了,把脸抬起来看着我,”慕蒙伸手捏了捏他下巴,想让他清清楚楚看着自己目光中的神色,让他好好分辨一下,“你太过分了。那日我说要跟你算账,你怎么都不看清我的脸色就开始难过?”
    慕清衡微微张着嘴唇,她温热的指尖触及他冰凉的肌肤,虽然还没弄清蒙蒙的心思——但她肯碰他,这是不是说明她没有那么厌恶他?
    “而且你知道我要和你算什么帐么你就难过,我问你——当时爹爹昭告六界之后,我叫你就在人界的小院子里乖乖等我回来,你为什么不听话,偏偏要跑到天族来?”
    慕清衡轻声道:“此事若想解决……”
    “好了,停,听这几个字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免得我重新生气,你还是别说了。我再问你——当时我已经说你的心脏与常人无异,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剖心给众人看?”
    慕清衡望着她,双眼清澈明亮:“你为我而做作证,到底是趟了浑水。若日后再有什么麻烦,对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