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有些回过味儿来:人人心中都有一杆尺,一个人的气度风华生来便渗进骨子里,这两人一人一句便高下立见。虽然后者看上去落魄残缺,可他的行为举止,言谈语气才真正像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反观前者,却无端阴戾邪肆,不似正直之辈。
    他的话不假,“慕清衡”心中其实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骗得众人,只因为他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和天帝的愧疚罢了。但此刻既然慕清衡已叫破他的化怪身份,接下来无非是证明或不证明,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再拖延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
    思及此,“慕清衡”勾唇一笑:“是吗?你既说我是化怪,那你不如说说我究竟是何物?你敢吗?”
    话落,他露出了一个恶毒阴郁的微笑。
    这有何不敢,慕清衡从容不迫,平静道:“我曾经的确换心入魔,天族并未冤枉了我,化怪皆由无生命的死物幻化而成,当年我剖出自己的肉心丢下无尽崖,却不知有何机缘巧合,倒是成就了你。”
    “你由我的心脏幻化而成,所以生了我的容貌,体内流有与我相同的血液,但你终究是死物幻化成的怪物,本质一团烂肉而已。”
    “慕清衡”的眉眼阴沉沉的,满脸的戾气,如刀子一般盯着慕清衡。
    他实在没想到慕清衡居然还活着,而且就是那个三番五次追剿他的丑八怪。他如此精彩绝伦的计划,本天衣无缝,却没成想还不到半天,竟摇摇欲坠被人拆穿了谎言。
    天族人这会几乎都明白过来,却又陷入另一个困惑——看样子后来这个面目全非的应当是真正的慕清衡无疑了,可他为何说自己确实入魔了呢?刚刚天帝不是才拨乱反正,说他虐待冤枉了慕清衡吗?
    到底他们两个谁说的才是真的?
    正当所有人不明所以时,忽然“慕清衡”冷笑一声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天帝——慕蒙和慕清衡同时陡然一惊,立刻抢身前去护人。
    慕蒙扑救将天帝推开,而慕清衡挡在他们二人面前与那怪物对了一掌。
    怪物显然并不想在此开战,这里高手众多,开战并不是明智之举,对掌后他借力而上,倏然间便没了踪影。
    慕蒙咬牙,目光含恨正欲追,忽然天帝一把伸手拉住她沉声道:“蒙蒙!别去,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慕蒙一顿,心念陡转:天族只有她能勉强与怪物一战,再加上慕清衡胜算就大了,他们二人曾与它对战过一次有些经验,只需小心些,将它拿下应当有几分七八分把握。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慕清衡,而他也正深深地望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般,里面饱含着歉然和疼惜,还有哀伤与脆弱。
    他以几不可察的幅度微微摇头,乌黑的瞳仁中泫然愧疚。
    只一个眼神慕蒙便明白,慕清衡不打算去追——不是因为想放过那怪物,而是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看了一眼双鬓染霜,憔悴沧桑的爹爹。
    他们若走了,丢下此刻这烂摊子,爹爹怎么办?他这般心灰意冷,必定任由天族人共伐。
    正想着,却看见慕清衡上前一步在天帝面前站定,他声音沉稳有力,余音盘绕在大殿之上:“天帝陛下,方才只是化怪乱人心智,您不小心着道而已。现下请尽快再次诏旨,您放心,我会配合一切的。”
    天帝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越看眼圈越红,他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如何配合?”
    “您一直都是唯一的天帝,李代桃僵之事属子虚乌有,我也的确恶贯满盈,舍去天族的身份自甘入魔,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您只需说,我会为您的任何说辞作证。”
    天帝的眼眶中渐渐盈满泪水,摇头失声道:“胡说!胡说!”
    他眼眸中一片深深沉痛的舐犊之情,慕清衡看得清楚,无措地轻轻揪紧衣角,下意识将目光慌乱挪走。
    天帝嘴唇微微发抖,蓦然间转向天族众人,厉声说道:“此前我所言的句句属实,我的确……”
    “陛下,”慕清衡沉声道,“当年先帝亲笔诏书你应该还妥善存着,不必再顾虑我或是其他什么人,将诏书公之于世便是。让大家知道先帝本就欲意传位慕歌川,是慕辞月弑父夺位,还亲手杀了两位兄弟。您并不是自愿换心入魔,而是心脏被慕辞月重伤,才行此无奈之举。”
    他此言一出,无异于一声惊雷。
    除了慕蒙眉眼深沉,没什么情绪波动,连慕落盛元霆等人都呆立于当场,更别说其他的人。
    底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先帝本来传位之人是慕歌川?”
    “若真是如此,当年他失踪便是遭了毒手……慕辞月真能下如此狠手么……”
    “有何不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这慕辞月就是个伪君子呢。”
    “慕归程那人自成年后便云游四海,逍遥快活,原以为这些年他尚且远游,却不知早早便……”
    “若真如此,帝位从一开始就该是现在天帝的……”
    天帝眼底一片血红,“衡儿……”
    慕清衡走到他身边,语气很轻却坚定,“陛下,我们不一样。您是被迫无奈,我却是自入歧途。我比之您,要差得远了。”
    天帝不断地摇头,热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他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慕清衡——他是多么的心疼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年幼时又失去了父亲,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他,却不曾想他在那般小的年纪就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从此活在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