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爱去学堂,只是夫子教的他早就会了。
    元鸢不禁莞尔,以前的他真的是招摇又显眼。
    谢锦衣抬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站在书架旁,捧着书册轻笑的元鸢。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儿,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谢锦衣淡淡地收回目光,手中朱笔未停。
    直到一声轻响,像笔杆敲在桌面。
    元鸢侧过身子,看到桌上的砚台便知谢锦衣的意思是让她添墨。她放下书册,转而取了水放入砚台,握起墨杵研墨。
    淡淡的墨香四逸,混着宣纸的味道,更添清雅。
    添完墨后,谢锦衣也没有再吩咐她做什么。元鸢也不能就这么走了,闲来无事,她看向身后的书架,试探地问谢锦衣:“我,我可以取一册书看么?”
    回应她的是冷淡的一句:“随便。”
    简短而疏离,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见他一眼也没有看她,她还是颔首道了一声:“麻烦了。”
    说罢,她转身去书架挑书,她知道谢锦衣这里多的是兵书古籍,鲜少有她平日里喜欢看的书。为了打发时间和缓解尴尬,她便准备随手抽一本。
    余光扫过书架的底层,她被引住了目光,接着蹲下身子,手指搭上书封往外一勾,元鸢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儿怎么还有话本?
    她没忍住偷偷看了谢锦衣一眼,他何时喜欢上看话本了?
    因为在最下层她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到,现在才发现这一格全摆着话本,各种各样,好多都是她喜欢看的。
    她心里疑惑,难道是旁人放在这里的?想到他之前藏在袖子里的珠花,元鸢搭在话本上的手收了回来。
    也许他不爱看话本,而是为了哪个喜欢看话本的姑娘准备的。
    又或许他曾同哪个姑娘在这里一同看过。
    元鸢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些话本失了兴致,缓缓起身后随意地抽了一册古籍。
    她在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下,将书册摊在桌上,单手托腮看了起来。
    她让自己将心思放在手里的书册上,奈何她挑的是本晦涩难懂的古籍,于她而言,内容实在单调乏味。
    她信手翻了几页,听着窗外的雨声,浓浓的倦意毫无预兆地袭来。
    耳畔是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窗外的雨点像竹筒里噼里啪啦倒出的豆子,密密麻麻,一声接着一声。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过催人,元鸢不知不觉闭上了眼,托腮的手肘往旁边一滑,眼见着脑袋要往桌上倒去。
    一只宽大的手掌恰好伸出来托住了她的侧脸,玄黑色袖袍垂落,风一吹贴在她的胸前。
    朱笔栽落,笔端的墨迹晕在宣纸上,往上是谢锦衣游离于冷漠和无可奈何的眼神。
    .
    养心殿。
    细雨混着雾气扑面而来,白玉堆砌的台阶下缓步走来一个颀长的人影。
    满头墨发束在描金乌纱帽内,眉心一点朱红,两道细长叶眉直欲挑入鬓发,肤色惨白,肩头搭着一件玄黑色披风,由着斜风将紫色衣摆往后扬起。
    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白且修长,根根似上好的玉箸。
    小太监在一旁撑着清凉伞,细碎的雨珠子顺着伞骨往外飞溅。往上微抬时,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仔细盯着瞧时那双无害的眼里又像盘踞着一条假寐的毒蛇,正幽幽地吐着信子。
    台阶还未踏完,紧闭的大门内传来淫.乱的靡靡之音,混着女人的娇嗔、男人的低笑。
    门外守着的护卫见着来人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掌印。”
    说罢,立即有人推开房门。祁容唇角勾出笑意,缓步入内。
    扑面而来的是飘散在空中若有似无的熏香,大殿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尊兽耳香炉,缭绕的白烟氤氲而散,在长信宫灯的烛火下为整座养心殿添了几分暧昧与萎靡。
    女子娇媚的声音柔柔响起:“陛下,喝嘛,这可是刚送来的葡萄美酒呢。”
    另有女子应和:“陛下来尝尝这个。”
    咀嚼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交叠,渍渍作响。
    祁容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红绡幔帐上隐约映出男男女女的影子,风撩过时露出女子雪白的后背,薄如蝉翼的衣衫滑落肩头,被一只宽大的、独属于男人的手握在掌心。
    祁容目不斜视地穿过幔帐,脚下是倾倒的酒杯和女子凌乱的衣衫,葡萄酒洒在地上,像蜿蜒而下的血泊。
    他一样一样地踩在脚下,红色幔帐撩过他妖冶的眉眼,却未能将他浊染半分。
    龙榻之上,年过半百的皇帝卧在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殿前的美人们跳舞。
    左右躺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妃,一人握着酒杯,一人捏着荔枝,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贴在他身上,红唇轻启:“陛下,来尝一口嘛。”
    皇帝神色恹恹,烦躁地一手推开。
    “整日都是这些货色。”
    两个宫妃脸色一白,怯怯地低下头,直到余光望见一片紫色的蟒袍,身子一僵。
    皇帝本还在心烦气躁,晃眼看见站在幔帐前的祁容,眼神一亮,坐直了身子:“祁容,你可算来了。”
    祁容先是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后才端直身子笑问:“陛下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皇帝一脚踩在地上,明黄色的龙袍松松垮垮挂着,双眼微眯,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