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苻红药轻声冷笑:皇帝当哀家眼睛不好?一来就使人去看那盛家女的情况,怎么,哀家能把她吃了不成?
  平无奇的离去很是明显,小皇帝对此倒也无话可说,康绛雪在太后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半真半假地道:谁让母后之前不赞同朕立后。
  苻红药秀眉蹙在一起,越听越不高兴:婚期都定了,哀家的脸早就丢光了,不过是想看看这盛家女生得什么模样,若哀家真想动她,还用得着亲自来?直接派人将她提走就是了。
  这话倒是很符合苻红药的行事,康绛雪不由得放下心来,果然,不多时,平无奇从内殿探出头来,用点头示意盛灵犀平安无事。
  苻红药神情不耐:这下信了?
  虚惊一场,康绛雪心里彻底一松,倒也不在意面上和苻红药赔几个笑脸。
  苻红药听小皇帝说了半晌好话,这才瞪了小皇帝一眼,嗔道:哀家方才瞧了一眼,那盛家女和盛家子生得甚是相像,美则美矣,可早看过盛灵玉,再见她也没那么惊奇。哀家转念一想,你之前说喜欢男子不像是假的,莫不是这一次立后根本不是重新喜欢上女子,而是为了旁的人?
  说着,苻红药的神情越发地认真,她凝视着小皇帝的脸,再次问道:你跟哀家说实话,你看上的到底是盛家女还是盛家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盛灵玉?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康绛雪完全愣住,可他在那转瞬之间,反应极快,回望着苻红药的眼睛毫不犹豫道:不是。
  苻红药道:真的?你可别是糊弄哀家。
  康绛雪摇头,淡淡道:朕对盛灵玉从来没有那个想法,再者,即便朕喜欢男子,也不会去碰盛灵玉。
  康绛雪神情严肃,说的话也都是发自真心,他帮助盛灵玉,关心盛灵玉,惦念盛灵玉,喜爱盛灵玉,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亵渎盛灵玉。
  像盛灵玉那样的人,就应该遵从本心,娶一个心爱的妻子,生育子嗣,完成理想,保家卫国。
  若康绛雪对盛灵玉心有杂念,那他对于盛灵玉来讲,和那些对盛灵玉有所图谋的渣攻有何不同?
  都是心怀不轨、趁虚而入罢了。
  所以不能。
  他不可以对盛灵玉有任何的遐想。康绛雪回答得平静而笃定,他沉沉道:对朕而言谁都可以,只他不行。
  不知道是小皇帝说这话的语气太过郑重,还是小皇帝的表情太过认真,苻红药竟是愣了愣,反应了下才道:不是便不是,何必这般严肃?
  小皇帝一时太过庄重,搞得苻红药觉得自己讨了个没趣,她失了兴致,倒也不想再多待,饮了一口茶便起身离去。
  康绛雪送她到门口,目送她上了凤辇,再回头想进殿,忽地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康绛雪和苻红药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此刻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远远看去,仿佛要融到空荡的天地中。
  康绛雪不确定地唤道:盛灵玉?
  第70章
  盛灵玉不曾回应,他只是站在那里,遥遥地望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康绛雪清楚地知道盛灵玉在看着自己,可至于那一刻盛灵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神情
  他无论如何都辨认不清。
  于是康绛雪又问:盛灵玉,你什么时候来的?
  盛灵玉依然没有回应,康绛雪向着他逐步走近,心里头忽然间一阵忐忑不定。
  他知晓盛灵玉出现在此的原因,不外乎和自己一样,为了盛灵犀急急赶来,可是他不知道盛灵玉是何时来的,又有没有听到他和苻红药的对话。
  康绛雪心里很明白,他刚才的话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不怕被盛灵玉听到,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阵没由来地心慌。
  他不想被盛灵玉听到。
  他怕被盛灵玉听到。
  康绛雪加快了脚步,想要去看清盛灵玉的脸,就是这时,寒风又起,漫天的雪花自阴郁的天空中纷扬散落,冬日的风带着某片迷路的雪片进入小皇帝的眼眶,迷了他的眼睛。
  一场大雪。
  康绛雪眨了眨眼睛,雪花融化在他的眼睛中,变得一片湿润。
  他终于来到盛灵玉的眼前,试图努力看清盛灵玉的眼睛,另一道身影却也在此时从殿门口探出头来禀告道:陛下,盛姑娘醒了,说想见盛盛大人也在?那
  平无奇的传话惊扰了两人,康绛雪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盛灵玉已然转过头进入了殿中。
  康绛雪最终也没能和盛灵玉对上视线,一个人站在门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跟上去。
  推迟许久的兄妹重逢,也许不应该有外人在场。可这一眼没有看到,小皇帝的心空落落的,让他近乎莫名地惶恐不安。
  康绛雪一时犹豫不定,正当他最终决定在门口等着盛灵玉出来以后一同离去时,门外忽然迎面跑来了两个传话的宫人。宫人在小皇帝面前急匆匆地行礼,禀告道:陛下,长公主请您去养心殿议事。
  康绛雪的目光向着殿内看了一眼,皱眉道:现在?
  宫人道:是,养心殿来了不少官员,都在等着陛下。
  这般的阵仗,显然是有大事发生,康绛雪不得不集中精神道:出什么事了?
  宫人言简意赅道:杨世子凯旋了。
  杨世子说的是杨惑,他这些日子一直奉命在外捉拿叛贼。康绛雪心中闪过凯旋二字,顿时心跳如雷:你是说叛贼被抓住了?
  宫人欢喜道:回陛下,抓住了。
  康绛雪又问:全抓住了?
  宫人道:是,包括杨显在内的贼首八人全部缉拿。
  贼首八人,盛灵玉的父亲谢成安自然也包括在内,康绛雪心里咯噔咯噔乱跳,再也控制不住。
  谢成安被抓住了,盛灵玉会作何感想?
  之后谢成安被拉去凌迟处死
  盛灵玉又会作何感想?
  康绛雪的内心乱糟糟,宫人不知这些,继续小心催问:陛下?
  康绛雪回神,也知道这一趟不能不去,临走之时,康绛雪和其他人叮嘱道:叛贼之事,先别告知盛大人。
  宫人们纷纷应声,康绛雪凝视落霞宫良久,最终还是带着平无奇一同离去。
  他刚刚没有好好看看盛灵玉,等夜里从养心殿回来,一定好生和盛灵玉说说话。
  到时候,不吼他,不气他,平平常常地,好好说话。
  苏醒对于盛灵犀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喝药吃饭的工夫里清醒一二,多半都在昏昏沉沉。
  迷蒙恍惚之际,她总会叫盛灵玉,可每一次叫,都没有人应她,即便她挣扎着伸出手去,也只是在空中挥过,一无所得。
  这一次,在盛灵犀难得清醒的时间里,她看到她的床前多了一个影子,什么都不说,就在她的身旁注视着她。
  这是第几天?第三天?第五天?还是第七天?盛灵犀过得记不清楚日子,可她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她唤了一声哥哥,不管不顾地向着盛灵玉扑了过去。
  抱住盛灵玉之后,盛灵犀在盛灵玉发出任何声音之前,抢先发出了嘶鸣一样的哭声,她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身体柔弱比旁人承受更多痛苦的姑娘,自始至终没有责备盛灵玉分毫。
  她没有提盛灵玉给谢成安求情的事情,也没有问盛灵玉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没有来看过她。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
  为她的无用,为她的柔弱,为她给盛灵玉拖了后腿,为她害得盛灵玉被挑断了右手的手筋。
  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像极了他们共同的母亲。
  可是
  盛灵犀什么错都没有。
  从来都和她无关。
  盛灵玉迟缓地伸出左手,抱住妹妹纤瘦的身躯。
  盛灵犀浑身一震,之后哭得更加厉害,她似乎要将一切的感情都在哭声之中倾泻而出,仿佛天地之间,她只有盛灵玉一个依靠。
  盛灵玉听着她哭,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或者他也应该一起落泪。
  可这一刻,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像是和一切的真实都分割开来,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飘浮在空中,漠然地看着另一个和自己生得一样之人抱着他的妹妹。
  一切都很慢,很远。
  空洞,迟钝。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盛灵玉都以为他或是疯了,或是死了。
  盛灵犀哭了许久,都没有得到一声回应,她终于察觉到不对,抽噎着向后退去,唤道:哥?
  盛灵玉迟缓地望向她,几乎一动不动的瞳孔让盛灵犀猛然颤抖,盛灵犀提高音量呼唤,吼得声嘶力竭,可盛灵玉还在出神,盛灵犀几欲崩溃,拼尽全力扬起手给了盛灵玉一巴掌。
  啪的一声。
  盛灵玉的脸偏向了一边。
  盛灵犀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终于,盛灵玉有了反应,这个人在盛灵犀含着眼泪的目光注视之下很慢很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出声道:灵犀
  盛灵犀哭着点点头,又听盛灵玉道:好痛啊。
  不知是在说自己的脸还是其他的地方,盛灵玉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一遍又一遍诉说道:我好痛啊。
  夜里掌了灯,盛灵玉独自一人出了落霞宫。
  这场鹅毛大雪没有停,下到入夜竟积到了半截小腿的高度,人踩在雪地之上,咯吱咯吱作响。
  宫人们给盛灵玉递了一把伞,盛灵玉没有接,任由雪花飞舞,落在他的头上。
  等步行到宫道之上,一个人影径直踏来,看模样是个无甚稀奇的中年太监,到了盛灵玉的跟前,那人躬身递上一个银色牌子。
  盛灵玉没有反应,略过他直直往前走,那人愣了下,又快速赶了几步追上来,低声道:世子爷说盛大人此刻许是需要此物,大人不妨细看一眼。
  听得世子爷三个字,盛灵玉终于停下脚步,低低道:杨惑?
  那太监不敢直呼杨惑的名字,只是点头,盛灵玉终于将视线落在银牌之上,看了一眼之后,他将牌子接过来,举在半空之中。
  是个通行牌,于重刑犯之流探监用的。
  探监
  没有人和盛灵玉说过,可看了这个牌子,便什么都不用多说。
  盛灵玉沉默一阵,问道:他要什么?
  太监回道:世子爷和大人朋友一场,不过是做个人情罢了。
  盛灵玉恍若未闻,抛下那还欲多言的太监一言不发地离去,路上又遇到了钱公公,盛灵玉亦未理睬,钱公公想跟便跟,他一概不管,只头也不回,出了宫门
  入了国狱。
  有这块通行牌,盛灵玉一路上没有受到一点阻拦,他畅行无阻,唯独在来到关押谢成安的牢房之前猝然止步。
  盛灵玉没有在意杨惑为什么要给他做这个人情,因为不管原因是何,他都会来。
  他总要看看这个人。
  看看这个乱臣贼子,这个杀母仇人,这个昔日抱过他教他读书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
  盛灵玉踏出了一步,木制的牢门和三条铁索之后,有个人影背对着他躺在稻草堆里,处于地下的大狱冷得人牙齿打战,重刑犯更没有人会为之燃点炭火,那人似是待久了,冷极了,瑟瑟发抖,辗转反侧间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形容憔悴、长满胡茬的脸。
  不知这人被人抓来时用的是何种方式,又经历了几番拷问,他弄得周身脏污,狼狈不堪,一眼看去,令人望而却步,心生厌恶。
  曾经,谢成安也是个以容貌和才华闻名于皇城的翩翩君子,到头来叛国叛家杀妻弃子
  竟落得这个下场。
  盛灵玉漠然地注视着他,为他引路进来的狱卒询问道:盛大人,可要打开牢门?
  盛灵玉没有应声,那狱卒想了想还是打开门锁,道了一声大人快些后便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开门的声响惊扰了谢成安,那窝在稻草堆里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盛灵玉,先是震惊,随后疑惑和狂喜交织,宛如看到了希望一般挣扎着爬了起来。男人激动道:灵玉?!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没死?你竟然没死!?
  你还没死,放在重逢之际,这该是一句多么令人喜悦的话,可盛灵玉却唯有恍惚。
  盛灵玉想:原来谢成安知道,他知道把儿女留在京中,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他从未在意过。
  谢成安还记得在逃走之时带上在外养着的私生子,却一早将他和灵犀,将整个盛家的人的性命抛诸脑后。
  为什么?
  第71章
  盛灵玉这般想,便也这般问出了口。
  谢成安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急切地抓着牢门,用力喊道:你为什么会没事?这是重狱,你怎么还能出现在这里?灵玉是不是有人保了你!是谁?
  父子二人恍若隔世的相逢,谢成安没有问一句盛灵犀,也没有一点愧疚之态,他呼喊得急切又充满希冀,竟像是将盛灵玉视为了救命稻草,拼了命地想抓住他。
  得不到盛灵玉的回应,他也不停,不断询问道:是杨惑吗?你搭上长公主那边的线了?是他给你求情了?!
  求情两个字戳中了盛灵玉的神经,使得他在模糊不清的灯火之下摇晃了一下。
  谢成安便当是自己说中了,大喜过望,急急道:灵玉,我自知这一遭逃不过,不敢有所期望,可你那个弟弟灵华!他和此事毫无关联!他是个好孩子,你想想办法,把他带出去!你既能无恙,定能保他周全,稚子无辜啊!
  事到如今,谢成安人在牢中,死到临头,仍未表露出丝毫的忏悔之意,面对盛灵玉,他一副父亲的架势,理所当然地要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好生站在这里的盛灵玉去保他的私生子,甚至还拿圣贤书中的道理来劝说盛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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