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亲缘极淡,早已互相仇视,因此,生离死别之际,他并没有太多悲伤、不舍的情绪,只是有几分感慨罢了。
    前半辈子,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将支离破碎的大燕重归一统,是百姓和宗室们眼中的英雄;后半辈子,却沉溺在原配之死的伤痛中,从此忘了当初分明是自己的选择,失了那时的壮志与机敏,逐渐成了旁人眼里耽于享乐的君王。
    “在建功立业上,我对他有几分敬佩,但在为人夫、为人父上,我却看不起他。”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恍惚,随后便化为释然,摇头道,“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日,我已拟定了册封皇后之诏,交到翰林院,丧期之后,便会昭告天下,到时,便可着手准备婚仪了。”
    紧随父母丧期,便准备婚礼,听起来,实在有违人伦。
    然而,秋芜明白,对元穆安来说,没了双亲固然伤感,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释然与放下。
    眼下,他们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她和他一样,感觉到了期待。
    将秋芜送回府中后,元穆安便赶回了兴庆宫。
    正值多事之秋,朝中因先前的变故,官员空缺不少,变动频仍,他须得加紧处理才好。
    接下来的第二日,宫中果然传出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因皇权早已更迭,朝中倒是没再掀起太大的波澜,只由礼部牵头,按部就班地准备丧仪。
    倒是民间,接连听说太后、太上皇离世,唏嘘的同时,因不明内情,不免议论,这一对怨偶,竟有生死相随之意。
    常人替父守孝,当以二十七个月为期,然天子掌国家大计,自不能三年不理朝政,遂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之孝。
    这二十七日里,元穆安按照礼制,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料理元烈的丧事,朝中百官亦需入宫祭拜、哭灵。
    秦衔身为兵部官员,亦忙于出入宫中。
    除却这二十七日外,还有为时三个月的禁婚嫁宴乐之期。
    趁着这段时间,秦衔向衙署告假,亲自带着秋芜回了一趟黔州。
    十几年来,兄妹两个都再没有回来过,如今,好不容易团聚,秋芜又将嫁作人妇,理应回来看看,在父母的坟前磕头祭拜。
    坟墓是后来秋芜在宫中攒了银子后,特意托一位要放出宫的同乡女官,回乡后立的衣冠冢。
    当年一场变乱,父母惨死在僚人叛军的刀下,他们兄妹两个又各自离开,不及安葬,时隔数年,再要修坟,却连尸首也找不到了。
    思及往事,二人愧疚的同时,也再度感念父母的恩情。
    元穆安本想派人替他们俞家重修祖坟,但秦衔和秋芜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拒绝了。
    逝者已矣,只要心中感念便好,不必再劳动旁人。
    拜祭完父母,兄妹两个又在家乡逗留了两日。
    小小的县城,仍旧山明水秀,民风淳朴,与当年离开前的样子相比,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
    变得是这里的人。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面孔早已消失,此时生活在这座小县城的人们,都变得如此陌生,唯有乡音仍旧亲切。
    感慨物是人非之际,秋芜又想起当初带兵赶来的元穆安。
    幸好有他们,才能保住这里的宁静与安详。
    回京的路上,秦衔又带着秋芜去了一趟荆州。
    这里是他待了近十年的地方,也埋葬着他除了生身父母和妹妹以外,最亲近的人。
    秋芜感激秦家父母和秦家大哥对哥哥的救命、养育之恩,在坟前深深磕头,祈求这一家人下辈子能长命百岁。
    而除此之外,这里还葬着谢颐清。
    应她生前最后的愿望,她没有葬入谢家位于陇西的祖坟,而是被千里迢迢送来荆州下葬。
    谢家人要脸面,哪怕已败落了,仍旧容不下她这样一个未出嫁的年轻女郎,身后远离故土,孤零零葬在荆州,但因是元穆安亲自下的令,这才不敢反对。
    只是,为了名声,他们不许墓碑上有陇西谢氏之名。
    谢颐清生前被家族利益裹挟,在京中蹉跎岁月,用自己的死,换来天子对族中其他人的宽赦,可到头来,不但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反而还是被他们抛弃了。
    若非顾及她的身后名节,元穆安甚至想下旨斥责谢家的那些顽固。
    是秦衔说,既然如此,不妨让她以未过门之女的身份,葬在秦衡的身边,也算全了他们二人生前之情,这才让人感到宽慰。
    站在她的坟前时,秋芜心中感慨万千。
    受元穆安之托,她替自己上完香后,又帮他也上了一炷香。
    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娘子,虽生在公侯之家,长于金玉之间,却是个至纯至性、良善可亲之人。偏偏这样好的女子,一辈子过得坎坷曲折,最后珠沉玉碎,终化尘土。
    “谢娘子,愿你能与秦大哥团聚,来世做一对神仙眷侣。”
    临走前,秋芜眼含热泪,喃喃地念。
    “会的。”秦衔站在她身边,看着脚下被前几日的雨水打得湿润的软泥,轻声道,“大哥一定一直等着她呢。”
    也许,现在他们就在天上看着呢。
    当年错过的有情人,终有成为眷属的那一日。
    第93章 成婚
    ◎正文完结。◎
    兄妹二人在荆州逗留不久, 便重新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