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郎君怎会在此?”
    秋芜惊异地捏紧马车的车帘, 尽力保持镇定。
    前面有那么多见过他的将士,都以为他病重得无力下车,他怎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虽然不知他到底为何要装作受伤病重的样子, 但如此煞费苦心, 自然有所图谋。
    万一被谁瞧见,岂非前功尽弃了?
    胡大不懂秋芜的顾虑, 只当元穆安是偷偷跟过来的,赶忙四下看了看, 见暂时无人, 才压低声语重心长地劝一句:“袁郎,这附近都是官兵,圣驾亦在不远处安顿,若被人瞧见郎君你悄悄尾随, 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吧。”
    都尉府的下人们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对元穆安的印象已从最初那个死缠烂打想要攀附上娘子的泼皮无赖,变成如今痴心一片、屡败屡战的可怜郎君。
    他们也看出来了, 元穆安大约出身不凡, 打扮得如此朴素平凡, 身边却还有仆从能用, 想必是哪个家道中落的落魄王孙。
    自那日他雪天被关在门外, 却过了许久才肯离开后, 几人便对他渐渐有些改观, 后来见他虽走了,却坚持每日派人往府上问候,即便始终没得到娘子的半点回音,仍旧不曾间断,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面对胡大如此语重心长、不掩怜悯的劝解,元穆安原本觉得多日未能相见,有不少话想与秋芜诉说,顿时被打得有些头脑发蒙。
    他忍着心中的尴尬与些许不快,冲胡大含糊道:“官兵们都知晓我,不会为难我的。”
    秦衔带着将士们在外扎营,在这附近留宿的除了秋芜,只有他这个天子。不远处的官兵都是他的亲卫,自然不会“为难”他。
    胡大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看着他,眼看夕阳渐沉,灿烂的晚霞正以不难察觉的速度暗淡下去,他原本还有点怜悯的表情又变得警惕起来。
    元穆安望着主仆二人紧绷的神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指指驿站,道:“我今夜也住在此处,你们不进去吗?”
    话说完,自己便先进去了。
    临近边塞的小县城,人口稀少,平日往来的官员亦少,因此驿站建得也稍简陋,稍好一些的屋子总共也没几间,元穆安住的那一间与秋芜住的那一间之间只隔了一条短短的走道,开门走不了几步便能到。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元穆安,秋芜在屋里稍稍安顿后,没再出去,而是独自留在屋里,以几位娘子赠的干粮为晚膳,佐以温水果腹。
    但这不过是短暂的自欺欺人罢了,元穆安住进这里,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果然,用过晚膳后不久,她的屋门便敲响,外头是元穆安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芜儿,是我。”
    秋芜才净过手与面,正解了发髻坐在屋里那面磨损得厉害的铜镜边梳理长发,闻言下意识蹙眉,不愿起身开门,只想让他赶快离开。
    可是想起前几日哥哥说过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先深吸一口气,让铜镜中的自己显得平静下来,才放下木梳,起身行至屋门边。
    她没有开门,而是隔着一道门,问:“郎君有话便说吧。”
    外面的人静了静,随即再度压低声音,道:“今日我还未给你写信呢。”
    秋芜咬唇道:“没写就没写吧,本也不是郎君该做的事。”
    “不不,芜儿,你开一开门好不好?我今日不写,是因为我想亲自过来与你说说话。”元穆安猜自己若不强硬些,秋芜恐怕不会开门,想了想,半是恳求半是威胁道,“你瞧,我站在这儿总敲门,若被旁人听见,总是不妥,你说对不对?”
    秋芜一向脸皮薄,从前在宫里时,就总怕被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私情,如今在外面自然也是如此。
    她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跳,这儿是驿站,附近除了她带的三名家仆外,还有驿站里的差役和其余两三个过路投宿的官差,若让他们听见动静就不好了。
    “说吧。”
    她将屋门打开,只露出一掌宽的空隙,恰好能看见他的脸庞。
    元穆安笑了笑,英俊而清冷的面容间闪过一丝少见的羞赧。
    在秋芜面前,他觉得自己既放松,又紧张。
    自意识到自己喜爱秋芜,也信任秋芜,面对她时,就不会再像面对外人一般时时警惕,下意识将自己伪装成无懈可击的样子。
    但他习惯了少言寡语,总觉得有许多话无法当面言说。
    先前,他绞尽脑汁将这两年里没说过的话一一写下,每日给他送去,这才避免了当面言说的局促不安。
    他想,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是以趁着回京的这一路,避过随行的凉州将士,只为能与她说说话。
    可是,此刻面对她有意显得冷淡的熟悉脸庞,还是感到有些紧张。
    明明先前写给她的话也并非缠绵悱恻的情话,但谈去处觉得难以启齿。
    “郎君?”
    秋芜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他开口,不由微微蹙眉,提醒一声。
    元穆安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恍神,伸手轻推门扉:“先让我进去吧。”
    秋芜方才开门后,一只手仍以防范的姿态抵在门后,见他要进来,并不打算退后让开。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就是往她这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