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伺候元穆安多年,早已了解了他的脾性,知道他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说出来,只闷在心里,直到遇见秋芜,才稍有变化。
    眼下对秋芜的牵挂,一点也做不得假。
    元穆安在座上呆了呆,身子虽疲累不已,心里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思来想去,只好站起来,再度吩咐康成备马。
    ……
    西北面的城门因连着通往西域一带的官道,进出往来的人一点也不少。
    秋芜等人行近时,要出城的百姓已然排起了一列长长的队伍,而另一边则留出了一个供官差、官眷出入的口子。
    秦衔略看了一眼,便镇定地带着几人往较空的那一处口子行去。
    城门口负责盘查百姓的都是东宫勋卫的侍卫与宫中的内监,留在另一边的则是常备的金吾卫侍卫。
    见秦衔等人行近,便迎上来,示意他们停下。
    “此处是官差、官眷通行之处,不知阁下是哪一家的,可有文书为证?”其中一名侍卫行至秦衔面前,照规矩询问。
    秦衔冲那侍卫拱了拱手,沉声答道:“我乃太子殿下新封的凉州府折冲校尉秦衔,今日携亲卫、下人出城,往凉州赴任。”
    他说着,从袖口中取出吏部出的调令,交给那几名查问的侍卫验看。
    驾车的那名侍从亦自觉地指了指身后的车帘,道:“车中是我们都尉前几日才买来的一名侍女,还有在下家中妻儿。”
    他说着,敲一下车框后,便略掀开车帘,让最近的那名侍卫查看。
    那名侍卫没留心眼,听说是都尉的侍女和这侍从的妻儿,只匆匆看了一眼,见里头的确是两位衣着朴素的娘子和一位小郎君,便移开了视线,随口道:“听阁下口音,并非京城人士,妻儿应当也是从家乡赶来的吧?”
    侍从笑了笑,不知怎的,想起七娘的模样,表情竟有几分憨厚:“是啊,在下跟随都尉归来前,往家中去的信,哪知她便领着儿子赶来了,这下正好,随在下往凉州去,就不用分离了。”
    盘查的侍卫闻言,也露出了然的笑意,拍拍他宽厚的肩膀,道:“是位好娘子,阁下有福了。”
    两人的对话透过车帘,传入坐在车中的宋七娘的耳中,让她也莫名有几分怔忡。
    她是戏班出身,又在京中当了几年歌女,与那名侍从扮作夫妻,并不觉得十分羞赧。
    只是听到那句“是位好娘子”,才让她多了几分怅惘。
    她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她呢。尤其这两年,她做的是最让人瞧不上的营生,即便不曾卖身,街坊间、酒楼中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一口一个“娼妇”地骂她。
    这一个“好”字,即便是假的,也听得她心头一酸。
    从前都是迫不得已,如今与秋芜一道离开这里到凉州去重新开始,一切就会慢慢变好了吧。
    她转头看一眼秋芜,忍不住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当初决心帮秋芜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万一牵累到自己和娇娇,就得不偿失了。
    到如今,她却只感到庆幸。
    因为帮了秋芜,她才有了脱离贱籍、黑户的机会。
    秋芜坐在一旁,被她握了一下手,立刻感受到她心中的情绪起落,不由也跟着心潮起伏。
    两人对视一眼,原本的紧张骤然少了大半。
    马车外,例行检查的金吾卫侍卫们毫无怀疑。
    这段日子,秦衔这个名字在京城几乎家喻户晓,他们本也在军中行走,自然比常人对秦衔更加敬佩几分,见那调令上印信齐全,很快就让到一旁,恭敬地行礼,让他们离开。
    高耸厚重的城门里,秦衔骑着马,带着身后的马车,不疾不徐行出去,沿着宽阔的官道,逐渐加快速度,离身后的京城越来越远。
    出来了。
    秋芜和七娘坐在车里,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
    元穆安带着人去了南城门。
    京城九道城门,他实在不知秋芜到底会从哪里走,只得像上次一样,去了每日往来之人最多的南面。
    可是,今日却再没有之前那一次的好运气了。
    他在城墙边看了许久,在数不清的百姓之间找寻那道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最后,反而见到了轻装简行、只带了数名家仆的谢颐清。
    谢颐清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冲他行了一礼。
    她虽姓谢,可元穆安对她并无不满,见状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接着随口问了句:“你要出城?”
    谢颐清点头:“前几日,亡母托梦于颐清,称想起独居荆州的外祖。母亲与外祖感情深厚,当初还在世时,几乎每年都会回荆州探望。如今她不在了,颐清已有足足三年不曾回去过,这次想替她回去一趟,也算为母尽孝了。”
    这自然不是实话。
    她心中一直有结,上次听秦衔说秦家父母都已过世后,便越发愧疚难安,如今婚事已彻底解决,她再等不及,打算亲自去一趟荆州,哪怕只是去秦家坟上上一炷香、磕一个头也好。
    元穆安想起昨日已判了谢柘的案子,除了剥夺爵位、官职外,还有流放、劳逸等刑罚。好在还留了条性命。
    谢家的事算是尘埃落定,她要走要留,倒也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