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约能猜到元穆安不悦的缘故,无非是嫌弃她打扮得太过朴素,入不了他的眼,没有在讨好他这件事上费尽心思,又没有对他的赏赐欣喜若狂、感激涕零。
    这些,她早就料想到了,只是仍旧没有按他的期望伪装自己而已。
    他是个极有城府的人,若在他面前伪装得太过,恐怕轻易就会被他看破。
    唯有半真半假,真假交织,才能过他心里的那一道道怀疑。
    在宫里呆久了,秋芜觉得自己越来越看清这些贵人们的心意。
    半年前,他之所以会看上她,除了容貌这一条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出现,的的确确是出于偶然,而她的身份,对他也没有半点威胁。
    所以,方才回答他的那一番话,也皆是真话,只是隐去了最重要的一点:她压抑住了自己的情愫,再不会对他有半分眷恋与企盼之情。
    一个人,若生了情,再多规矩,再多道理,都可以不管不顾。而唯有无情,才能冷静地分析形势,权衡利弊。
    他赏的那些首饰,从镯子、簪钗到耳坠、项链,各式各样,所用金玉、宝石和锻造工艺皆是上乘,远胜她平日所用,她不戴出去张扬,合情合理。
    “这么说,你倒是在替我考虑了。”
    元穆安从榻上起身,站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接过系带,修长的手指灵活翻飞。
    待两根宽带牢牢系紧在她的胸口,又没有放开,而是用左手顺势贴在她的心口,好像要感受一番她的心跳一般。
    秋芜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拼命克制着深呼吸的冲动,谦卑道:“奴婢不敢,只是明白自己身份卑微,能得殿下垂怜,已是受宠若惊,应该谨言慎行,否则,便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苦心。”
    没有得到料想中她太多的反应,元穆安心里的那点不快自然不会轻易过去,不过,听她这一番解释,气已顺了许多。
    她有分寸,知道不能给他惹麻烦,是好事。
    既然她这样懂事,他也不介意多关怀体贴一番,遂移开贴在她心口的那只手,改为轻抚她没受伤的半边脸颊,笑道:“白日我已同母后说过了,近来她应当不会再为难九弟。不过,你回去后,仍要记得告诉九弟,少往清宁殿附近去,莫再给我惹麻烦。再有一次,我也不见得还会过去捞人。”
    “奴婢明白,多谢殿下提醒。”
    不用他说,秋芜也会让元烨远离清宁殿。
    “去吧,今日来回两趟,也为难你了,一会儿让康成备一副肩舆送你回去吧。”
    秋芜没有拒绝,低头称谢后,便退了出去。
    她的确累了。虽只是卧在元穆安的膝头,让他给自己上药,可实际上却比让她站一个晚上还累。
    照旧是海连送她回去。
    一路乘肩舆回到毓芳殿附近的一条小道上,她笑着道了谢,又给海连等人塞了几块碎银,目送他们回去,这才悄悄走到自己屋外。
    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寝殿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秋姑姑?”竹韵披着衣提着灯笼站在廊庑下,大约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有些不确定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秋芜。
    秋芜听到动静,吓得心口一抖,幸好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只是镇定地转过身,冲竹韵笑了笑:“怎么这时候过来,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今日守夜的是竹韵和福庆,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元烨先前已睡下了,这时候,竹韵不该出现在这儿。
    “殿下睡了一觉,方才醒了,仍想着姑姑呢,命我来看一看姑姑有没有敷药,睡得好不好。”竹韵拉了拉肩上的衣裳,走到近前,见秋芜还穿得整整齐齐,像是不曾睡下的样子,不禁有点诧异,“这么晚了,姑姑方才出去了吗?”
    秋芜摇头,一面推门,一面指指外头的石桌石凳,道:“我也不知怎么了,明明累得很,方才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正要进屋睡了,可巧你来了。殿下也是,看年纪,也已过十五了,却还是孩童一般的心性,这么晚,也偏要你来看一眼,快回去吧。”
    “无碍的,殿下吩咐的事,都是我该做的。”
    竹韵脾气好,心眼也实,闻言也不急着走,而是跟着她进屋,将灯笼搁在案头,主动服侍她褪去外袍。
    屋里虽没点灯,只一盏灯笼照着,十分昏暗,可秋芜仍担心竹韵会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因而只褪去外面的一层半臂,便掀开薄毯躺下了。
    临出去前,竹韵又贴心地问了句:“姑姑睡得晚,明早若还觉得累,便多睡一会儿吧,不必早起,殿下那儿,有我和兰荟呢。”
    元烨每日要到漱玉斋去,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宗室子弟一道听太傅讲学,因而天才亮便要起床。若没意外,秋芜总会亲自将他送出毓芳殿。
    秋芜笑得有些无奈。
    其实,论年纪,她也不过十七岁,只因入宫早,资历老,又已做了管事的姑姑,这才让他们格外照顾尊重些。她时常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已是个年长的老婆子了。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去了两次东宫的缘故,她确实觉得骨子里透着股酸软,好似月事来前一两日的感觉,遂道:“也好,劳烦你们了。殿下听讲要用的笔墨、书册都已理好了,就在书案边的架子上,记得让福庆临去前再查验一遍,可别漏了什么,被太傅责罚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