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看到沁儿吧嗒吧嗒吐着小舌头,心里头便都是温暖,把糖馅含进嘴里,又反哺给了沁儿。
    赵慎在安葬完自己的第五天,便迫不及待册封了姜夷安为德贵妃。姜夷安特地赏了冷宫几盒吃食,还给沁儿送了一套被褥。褥子被胖子抢了。阿昭才刚来,没有资格分吃食,只拿了半块糖,每天掰一点给沁儿解馋;又去无人的荒凉后院给司徒家烧了一回纸,没有更多的悸动。
    “呱当——”
    执事的太监把侧门打开,懒散着声音道:“透气儿了啊,一刻钟就关门。”
    透气儿了便是放风,每天在冷宫前面的一片枯草地、灌木丛旁散散筋骨,但不可以越过来时的那片青砖旧墙。隔着墙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有皇帝的世界,冷宫中的女人不属于那里。
    这也是德贵妃晋升之后的福利,她姜夷安如今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子,她谦卑柔顺、声明大义,鼓励皇上雨露均沾,后宫嫔妃无不对她感恩戴德。
    阿昭把沁儿抱去灌木丛旁的角落,只有这时候她才可以偷偷开口同沁儿说话。在冷宫中没有人愿意教沁儿开智,她要教他认识世界,和自己的名字。
    阿昭用木棍在红土地上轻划:“‘沁’,三点水一颗心,沁儿你看,这就是你的名字。”
    ……三点水一颗心,赵慎起的真是别有用意。
    阿昭的声音依然很难听,喑哑闷涩,就像是几十年都未曾开口说过话的耄耋老人,连吐字都带着阴气。然而沁儿却并不害怕。
    “继——”沁儿伸出粉嫩的小指头,学得含糊不清,却很是认真。
    所以青桐其实是能够说话的,至于她为何要装作哑婢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阿昭也已经无从去深究,过去的都已成过去,其余没有意义。
    她要教好沁儿,她不会一直呆在冷宫,她要想办法出去。
    阿昭想,她一定要让沁儿比赵慎的任何一个儿子都出色,他从她手里拿去的她都要他还回来,他欠她的,都要还她。
    她要让他后悔今日的一切所作所为,他想要忘记的,她偏要让他记起。她要让阿昭成为他心中一辈子抹不去的痛,一辈子心中不安。
    “乖,沁儿自己玩会儿啊,青桐给猪猪扎个小房子。”阿昭亲了亲沁儿的小脸蛋,转身去拣枯枝。
    猪猪是沁儿捡到的一只小仓鼠,银白色的皮毛,眼睛黑亮亮的,受了伤躺在草丛里吱吱叫。沁儿在冷宫里没有任何玩伴,看到猪猪便舍不得挪开眼睛,阿昭便救起来给他当了玩伴。胖子却心心念念要偷去烤了吃,唬得沁儿连夜里都睡不安稳,非要阿昭用绳子绑了猪猪在床头,才舍得闭眼睛。
    枯干的灌木丛里虽有落单的藤条,然而亦多荆棘,阿昭一边仔细找寻,一边涩哑地同沁儿说话。
    “呃呜~~”沁儿的声音却应得越来越小,忽然便安静下去。
    草地上有细碎脚步声袭近,阿昭心弦莫名一紧,连忙仓惶冲出树丛:“沁……”
    “啪!”
    胸口的藤条掉了一地,那言语尚在口中,瞬间又消失了声线。
    那人是谁?
    他依旧是那般清宽硬朗的身型,着一袭靛青色开襟长袍蹲在地上,里衬的素白衣襟沾着晚秋枯叶,叶尾将鬓间墨发轻拂,侧脸看上去是那么清冷而刚毅。
    为何修长手指抚着沁儿粉嫩的脸蛋,眼睛里都是荒凉?明明他从前是北魏第一纨绔的皇室嫡亲,六年不见,怎生得却变成这般萧瑟寂寥?
    阿昭的步子有些发颤——
    燕王赵恪,先帝五皇弟赵安最小的儿子,曾经邺康城里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
    广阳公主说:“恪儿虽比你年小一岁,然而却是母后与我最为合意的人选,他一定会把你捧在世间最繁花高处,从生直到逝。”
    阿昭却不信。
    赵恪是谁?是六岁就骑着骏马驰骋猎场的阴鸷少年,是七岁就当街轧伤六旬老汉的世家纨绔,是四年气走十五位先生的顽劣子弟……是看到自己在天坛上同赵慎说了句话,回头便告了祖母的坏小子。
    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坏小子,他怎么会懂得疼爱自己?她才不要他。他害得赵慎在天坛下跪了一夜。
    那个落雪的大漠荒野,若不是他迟迟拖延,不肯送自己回营;若不是他撕开自己的衣襟,借着药劲在她的颈间强落下红痕,又怎会让赵慎质疑了自己这么多年?
    阿昭的初掖没有落红。
    阿昭不想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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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落花红
    北魏幅员辽阔,由中原延及北方大漠。漠北是赫奴人的聚居之地,赫奴人性野蛮、喜厮杀,时常在边境抢掠汉人城池性命,阿昭的爹爹就常年驻守在这里。
    不同于低霾沉郁的京城邺康,这片戈壁与草原的混搭之地,旦入了秋放眼过去便是一片苍茫浩荡。
    傍晚西归的落日在地平线上打出金黄,营地里操练的士兵呼喊声震天响。阿昭驾着马一个人溜出营房,天苍苍,野茫茫,马蹄声踢踏踢踏在旷野里驰骋,煞是清爽。见一只麋鹿在前方徘徊奔跑,一时玩性贪生,想要将它捕为宠物,便持缰追上前去。
    她的身材从来就不瘦弱,哪儿该丰哪儿该满,总是匀称得恰恰好处。穿一抹收腰窄袖骑马红装,那黑亮的发辫在风中飞扬,十六岁的年纪,就像山椒儿一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