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赵慎应该会恨自己。
    “是,我会懂得感恩。”赵慎俊颜上依旧是笑,伸出长臂温柔地揽住阿昭的腰肢。
    他的眸狭长,唇亦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像是掖着柔情。
    他说“我”,那么亲昵。
    阿昭的腰却还是丰腴,妊娠的臃肿还没有消下去,被赵慎揽得有些透不过气。不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姜夷安,生过女儿的姜夷安身材比从前更要好,赵慎这一年多都在她宫里,却只在自己分娩时象征性地抱了抱沁儿。
    太皇太后显然也看到了,瞥了姜夷安一眼,气若游丝却郑重道:“先帝未曾留下子嗣,你是我在众多皇室子孙中挑选出来的……本不应该是你,然而因为阿昭她爱你,这些便都是你的。我走之后,若是他们无过错,你便不可妄动……有些欢喜,坚持不了几年,你不要舍本逐末。”
    这是太皇太后临死前的重托,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示阿昭地位的尊崇。
    一屋子的人不由齐齐看向姜夷安。
    姜夷安连忙凄惶地抬起头来,抱着一周岁的小公主战战兢兢地跪向床前:“臣妾,永远服侍姐姐。”
    她将面伏于地上,一贯的柔静卑微,嗓音低哑,隐隐有颤音。小公主便抓住赵慎的下摆,奶生奶气地学了一声“父皇”,声音清脆又好听,惹人心疼。
    “是,她会永远都是最好,不会有人超过她。”赵慎却似未曾看见,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抱过沁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阿昭。
    然后太皇太后便终于安心地合眼了。
    赵慎乃是先帝堂兄之遗腹子,幼年时候由寡母养在皇室聚居的锦官巷,在朝中无根无基。若非司徒家族,他本来无缘皇位。太皇太后的去世让他悲痛万分。赵慎下令举国哀悼,并着素衣半年。
    他真的是说到做到,半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甚至都来不及过完中秋;他亦没有对阿昭食言,她真的永远都是最好,不会有人再超过她。因为她已经死了。司徒家三百余口性命全部都死了,连孕妇都不曾剩下一个。
    她早就应该知道,他赵慎就是个不惜代价之人。可惜当年的自己,却被他眼中的柔情着迷,偏就爱了他的这份薄情冷性。
    “青桐、青桐……”耳畔好似有人低声在唤,阿昭头痛得快要裂开,万般挣扎了片刻,兀地一瞬清醒过来。
    痛,全身上下都在痛。可是怎生得还没死?不是已经被一群太监摁住灌了鸠酒,强挂上白绫了嚒?
    “青桐,你不会昏死一回,连耳朵都聋了吧?”那人又叫,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簪子捅自己。
    阿昭抬起沉重的脑袋,这才看清四周的环境有多糟糕。身旁跪着、躺着、蜷着的全都是自己宫中的婢女,有的在哭,有的已经受了重刑昏厥。
    所有后宫的黑暗之处,太皇太后都不曾让自己触及,然而这一刻,阿昭也知道自己身处掖庭。她看见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腕,那动过刑的肌肤上有一点淡淡青梅,那是青桐身上的胎记。
    而眼前的这个嬷嬷,叫的正是自己。
    她竟重生成了青桐。
    “还不快跟我走,西太后和皇上要见你!要不是你哑巴,这条活路可轮不到你。”那嬷嬷又着急地催促。
    北魏宫中有两个太后,东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常年吃斋念佛不理事;西太后是赵慎的母亲……她要见自己做什么?
    阿昭忽然记起被摔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沁儿,心中似如刀绞,想也不想,便随了那嬷嬷踉跄而出。
    ——……——……
    才下过一场秋雨,栖霞宫外积着一滩一滩的雨水。空气冷飕飕的,似这人情的味道。
    一个人冷凄凄跪在青石地上听吩咐,脑袋里却还在乱。
    那场噩梦太可怕,阿昭根本来不及回神,门一关,所有人便变了脸。
    掖庭来的太监面无表情,他们拿着鸠酒和白绫要她即刻自尽。
    她不肯死,她怎么舍得死呢?她才二十七,她为赵慎生下的大皇子尚不满周岁;她从十五岁遇到他,他就对自己笑着说,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一辈子。她还没有去质问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去死?
    “我要见皇上!他若不肯见我,这鸠酒,我便不肯喝!”阿昭愤怒地将鸠酒拍碎在地上。
    太监面无表情:“娘娘赎罪,皇上他不会见你,姜娘娘傍晚腹痛,此刻皇上正在陪伴。”
    “住口!你们知道本宫是什么身份?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们竟然就爬到本宫的头上,反了你们!”阿昭紧紧抱着沁儿,被逼得步步后退。太皇太后病卧的这一年多,她开始学会隐忍和收敛,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多么的骄傲。
    太监却依旧不急不躁,每一句每一字都像冰水浇灭她最后的希望:“娘娘莫要再挣扎,司徒家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镇国将军叛变通敌,证据确凿,皇上已下令满门抄斩,从此没有太皇太后,也不会再有司徒皇后。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娘娘还是不要叫小的们为难。”
    他们抓着她的胳膊要给她强行灌药,她不肯喝,紧紧贴着沁儿不肯放手。他们便将沁儿扔在金丝软毯之上,冲上来揪住她的脖子和腿。酒被踢翻了,脸上的妆容也乱了,头发像杂乱的柳丝儿散下。她哭着骂赵慎忘恩负义,骂他的冷血无情,可是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