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问:“娘做什么了?”
    宋新亭那时跟熬鹰似的盯着顾兰君,大抵顾兰君也烦了。那个夜里,道观外雨很大,她就走了出来,告诉宋新亭,观主可怜他,允许他进去避雨,然后他就住了进去。
    再之后,顾兰君终于想起来宋新亭的借口,不过顾兰君认为他太弱了,不屑于与他动手。
    “如今想来,她那时该是使了激将法,而我不服输,日日找她麻烦。”宋新亭喟叹道:“她其实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教我习剑的师父。或许一个人生活安逸太久了,曾经的痛苦便会慢慢淡忘,仇恨也会忘记。我不再怨恨她,我也渐渐能体会到她失去丈夫的痛苦,我开始怀疑自己,报仇的心也在动摇,再后来,你出生了。”
    在那几个月里,顾兰君时常会用轻蔑的语气激怒他,然后纠正他破绽百出的剑招,他身上的伤慢慢愈合,心里的仇恨也慢慢淡去,他开始明白,他该恨的不是顾兰君。
    他也没资格恨。
    他父亲宋惊风,才是伤害所有人的那个罪魁祸首。
    直到阮秋出生,让宋新亭开始真正转变报仇的想法。
    “兰姑姑难产,我以为她会死,也才知道我原来很担心她。”宋新亭看向阮秋,神情愈发温和,“好在有惊无险,我偷偷进了她的房间,看到累得昏睡过去的兰姑姑和她怀中的你。那时你太小了,还很虚弱,我一看见你,便决定放弃报仇了。”
    “我知道一个孩子失去娘亲的痛苦,我不想让你同我一样。”
    宋新亭一句话,便触动了阮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哥哥……”
    宋新亭冲他笑了笑,“就是这声哥哥,让我决定永远守护你。”即便放弃找顾兰君报仇,那时他仍是恨谢玄卿的,但当他看着顾兰君从一个冷漠无情的剑修变成一个温柔可亲的母亲,看着阮秋一点点长大,他会想起自己的娘亲,心里羡慕极了。
    虽然同住在道观中,可他和顾兰君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阮秋,打破了这个僵局。
    “我没想到,你会叫我哥哥。”宋新亭笑道:“你那时都还不到一岁,兰姑姑偶尔会抱着你出来,我整日听着你咿咿呀呀的学人说话,听着你学会喊娘,学会叫观主……”
    然后,就是哥哥。
    宋新亭自己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可是那么柔软弱小的一团,爬到他脚边扯着他的衣摆,软软糯糯地叫着他哥哥时,他也心软。
    “我决定与兰姑姑冰释前嫌,帮着观主打扫完道观后会抽空将她平常做的事做完,偷偷攒了铜钱给你买玩具。”宋新亭垂头道:“可能是我太不要脸了,兰姑姑不再防备我接近你,作为回报,她认真教了我剑法,虽然我们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那个等我炼成剑法就与她一战的约定,但私底下,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成了一家人。”
    宋新亭由衷道:“那是我离开紫霄宫之后过得最开心的几年。但世事无常,兰姑姑终究还是走了,她临终前让我离开停云观,我却舍不得放下你,也怕你知道我是你父母仇人的儿子之后会恨我,会不要我这个哥哥,我便隐瞒着你紫霄宫的事。”
    阮秋看着宋新亭低下头,似乎仍是有愧于他,张了张口,还是抬手按住他的肩头,“哥哥。”
    宋新亭眼里有过挣扎,最后也都放下了,看向他道:“对不起,小秋。我以为我可以抚养你长大,却没想到云姨会找来,她恨极了紫霄宫所有人,我怕她知道你的身份会伤你,那时才会扔下你跟她离开。”
    阮秋暗叹一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可哥哥走了,我还是找来了。我不知道哥哥是仇人的儿子,观主也不知道,所以临终前叮嘱我来找你,因为那时我身中寒毒,我能找到可以帮我的人,也只有哥哥。”
    然而事情并不顺利,他和送他去玄极宗的赵三夫妇因故走散,先遇上聂无欢,再被殷无尘所救,又送到正派的道观当中,再见赵三夫妇。彼时寒毒已解,他也终于找到了宋新亭,被宋新亭接到玄极宗,求得戚云允许,从此,便住在了藏月峰上。
    宋新亭道:“你那时受了太多苦,我实在放心不下,便冒险将你留在身边,心想只要我不说,你也不知道,那云姨就永远不会知道你是兰姑姑的孩子。可即便留在我身边,你还是被裴桓欺负了,我由始至终都那么没用,还好,殷剑圣护住了你。”
    阮秋按住他的手臂,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觉得在哥哥身边全都是苦的,哥哥可曾想过,我一出生,身边的亲人就只有娘、观主和你,娘和观主先后离世,当时的我认定唯一的亲人就是你。那时我心里想的是,找到哥哥,我才有家。”
    宋新亭怔住。
    阮秋淡声笑道:“就算是后来在藏月峰受了些苦难,也抵不过哥哥给过我的好。我承认我那时骤然知晓自己的秘密,因无法接受,受了不少苦,可是哥哥一直在安慰我、保护我。是哥哥,让我在藏月峰有了第二个家,我才是该感谢哥哥的。”
    他越是这样说,宋新亭心里就越愧疚,“可你本来可以到紫霄宫的,若兰姑姑走后你就去了紫霄宫,谢玄卿和燕不平必然会厚待你,你后来,也就不必再吃那么多苦。”
    “我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阮秋却笑道:“哥哥隐瞒我很多事,也因为我抗下了不少压力,你对我的好早已越过那些坏。哥哥为什么会以为我只要知道真相就会不要你?哥哥当初也没嫌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