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梦中梦醒,每一次睁眼,都能提升一个境界。
    若不是在这样的美梦里,他怀抱里的孩子始终是那张一月模样的脸,他该是要真信了自己能这样幸福美满地原地飞升了。
    “这是不愿意随意幻化孩子的容貌吗?”
    只要宗洲愿意,身为幻术宗师,一定能编织出凡人看不穿的梦。
    凌浅勘破了一场梦。
    醒时,却很快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另一场梦。
    他抬起双手,本欲运转周天,可周身灵力几乎无需运转,即可随心而动,这绝非他入梦前的境界。
    “宗洲,你的幻术,能让我真的在梦中度过了千百年?”
    凌浅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手。
    未听见宗洲的回应。
    只是周遭一静下来,他好像听见了一声从生产那日后再未听见过的声音。
    那是他这个孕育之人,最该熟悉亲切的,来自自己亲生孩子的哭声。
    “这不可能。”
    双生子一出生就被放在莲花结界里继续孕育,就像在凌浅肚子里的时候一样,会醒来,会笑会动,但是并不会这样哇哇哭出声来。
    殿内一阵细微的低语,忽而出现几声脚步声。
    凌浅一把灵气化的短刀,一息之间,已然抵住了窗台边尚未转身的男人的脖子。
    “你好大的胆子,放下我的孩子!”
    被刀扼住命脉的人,忽地呼吸一滞,但胆子倒是真的大,还敢抬手推着他的刀柄说话。
    “凌仙君一醒来就好大的脾气。”
    凌浅闻声眨眨眼,确认了这是个熟人。
    他手中短刀化作灵光,讶异极了的语气,道:“莫乾?你不是说我的孩子不到三月,不能离开莲花结界吗?”
    “那凌仙君既然见我抱着你的奶娃娃,还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吗?”莫乾将左手的汤勺搁在一碗羊乳里,右手怀抱着穿一身粉色小袄的婴儿。
    一见怀中的孩子看到凌浅就不哭了,当真面色哭笑不得,对着孩子挤眉弄眼,道:“哦……莫伯伯喂了你们好几日,你早不哭,晚不哭,偏在你爹爹醒来的时候闹一闹,莫伯伯的脖子好危险哟。”
    “这是宗静吗?”凌浅的目光一瞬从猜测转为慈爱,一双手正伸向孩子,却很快想起自己的失礼。
    他赶紧收了手,极尊重地向莫乾欠身一礼,“我梦醒有些恍惚,没能察觉是莫宗师在这里,方才多有得罪。”
    “无妨,宗宫主不在,你还能为了孩子有此反应,这才是人之常情,”莫乾左手扶起凌浅,右手迅速将粉衣的孩子递到这位生父的怀里,急匆匆地说,“对孩子能有情,就赶紧抱抱,我还要快些给嗦手指的那个喂羊奶呢。”
    “抱,抱,抱住了。”凌浅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不敢抖,脚不敢动,盼了三个月的抱孩子,竟是一入怀,就把他惊得愣住了。
    莫乾说着忙,真也是没注意他的窘迫,只驾轻就熟地抱起饿得都在嗦手指的凌玉,一勺勺地喂着羊奶。
    逗着孩子多吃,笑着说:“哦……你瞧瞧静儿会吃,你爹爹也高兴,抱着他美着呢,玉儿不哭,吃得好,一会儿也要爹爹抱。”
    奶娃娃吃得香甜,好似听得懂,大眼睛盯着凌浅眨巴眨巴,忽而一笑,眼尾上翘,颇有些宗洲笑起来的模样。
    真是叫凌浅再如何抱着婴儿紧张,本该淡漠的心也瞧得满心柔软,眼下是抱一个都僵直了背,却恨不得一手抱一个,暖在怀里才安心。
    “凌仙君看玉儿这孩子多讨人喜欢啊,这一笑哦……”莫乾啧啧叹。
    凌浅温柔地说:“笑起来像宗洲。”
    “对对对,长得也像你,不过笑起来嘛,眼睛和宫主一模一样,”莫乾回过身,看向身姿板正的凌浅,道,“三个月的孩子了,抱不坏的,你轻松些抱他。”
    “好。”凌浅哪能不紧张,僵硬地走到了床边,非得是确认摔不到,才敢调整姿势。
    “好乖,”凌浅将静儿放在床上,活动了一下手臂,这孩子就一直看着他,再次被抱起来的时候,竟还咯咯笑了起来,“真的好乖哦,我的孩子。”
    “你啊,和宗宫主头一回抱静儿,真是两个极端,”莫乾笑着说,“就是你刚生下他们,你昏睡得沉,是没看见,宗宫主一抱着静儿,就指着这孩子的鼻子,说,就是你这个小崽子不省心,在爹爹肚子里拳打脚踢。”
    凌浅想象的出那样的场面。
    曾经在魔花之渊,宗洲就是这样指着他的肚子教训孩子的。
    莫乾大概也从未见过逍遥宫宫主还能有这样一面,笑得颇有些放肆,道:“哈,哈哈,他和这奶娃娃计较起来,凶得很哦,还说等他们的爹爹身子好了,等他们满三月皮实了,打一顿屁|股是少不了的。”
    “这人真是……”凌浅随着人浅笑,深知宗洲那时候一定也是做了父亲高兴极了,也为自己生产的疼痛忧心极了,才会又喜又焦虑。
    生完的一个月,这人是从未说过孩子半点不好的话,也是为了让心窍淡漠的凌浅,满心都是爱,都是这双生子带来的好。
    今日听来,凌浅着实为宗洲说的胡话羞红了脸,也为这份真情感动不已。
    “大概这就是真爱吧,”莫乾的语气蓦然有些遗憾,“我一生钻研医术,从来吝啬在人情世故上用心,倒是飞升无望,修行止步,才得见无关乎利益的人情往来,若是人生能重来,我也会找一个伴侣,心多一个用处,总好过垂垂老矣,心只有一个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