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望山石。
    只听师尊于他身后,说:“你最喜欢的桃花,再也不会开了,百年前你还坐在那桃花树上……”
    “我以后不会了。”凌浅在这百年,历经无数次心境折磨,已然学会了忘记自己,万事以师尊为尊。
    自己喜不喜欢桃花不重要。
    听得出师尊不喜欢他坐在桃花树上,才重要。
    “昨日我已经吩咐他们挖走了桃花树,移栽了一棵三百岁的松树,师尊放心,没有人会坐在松树上的。”
    除非那人想让自己千疮百孔。
    “不心疼吗?”师尊说。
    凌浅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并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莞尔一笑,无关情感,道:“这里闷闷的,大概还是山上的灵气强,我下山了不习惯。”
    师尊不会称赞他,但一定会认同他说山上好,“那你就不要下山,守在太一门才好。”
    凌浅得体地点头轻笑。
    他不知师尊今日为何会带着他到山下散步,既然觉得山上好,干脆就一辈子让他不下山就行。
    而今日,却也是巧了,他与师尊转身正要回去。
    忽然就瞧见了一团青褐色水藻一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面。
    他是不在意那东西是不是有生命。
    可这玩意,偏就漂到了他走在的岸边,水流一动,这玩意就往他脚腕一撞。
    师尊提醒他道:“这是条命。”
    “师尊要我救他?”凌浅俯身将这东西捞到岸上,拨开一团水藻,竟瞧见了一张掌巴掌大的小脸。
    这小家伙白白嫩嫩的,冻得牙齿一直在打颤。
    一发现他收手,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吮在嘴里。
    像极了一只饥饿求食的鱼,也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凌浅死寂许久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你喜欢小孩子?”师尊问得温和,“喜欢就带回去养。”
    凌浅哪里敢养,所有师尊允许他养的东西,小到一只老鼠,大到一头猛虎,无一不是死于非命。
    更别提喜欢,师尊说他喜欢过的桃花,如今都被掘了根。
    可唯有这回,师尊似在鼓励他的喜欢,说道:“管他温饱,别死了就成。”
    “他叫什么名字?”凌浅问道。
    “檀乐。”
    凌浅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师尊忽然如此在意他的好恶,从前那些动物,不过是猫就叫猫,狗就叫狗。
    唯有檀乐,初见就有了名字。
    是他曾经太过于相信师尊。
    直到在这梦境里,听见那无形又挑动他心跳的男人声音,点破这骗局。
    “檀乐身上有关联你的灵气。”
    “是师尊用我和檀乐的血,造了一个法器,一个不会发出声音的铃铛,”凌浅见识过,他一定看见过,“只要摇一摇铃铛,檀乐就会出现在我面前,唤醒我的心跳,让我,活得像一个有情感的人。”
    “他骗我。”
    凌浅骤然情绪不稳。
    “他让我死守太一门,还要我相信我在太一门是有断不开的牵挂的。”
    “我以为看见檀乐难过,我就心跳心痛,是因为我在乎他,其实我根本谁都不在乎,我根本不会为任何人难过,我的心已经死了……”
    “不是的,小浅,你听我说,是凌霄君让你无情,你是有情感的,他只能控制你对陌生的檀乐产生怜悯心,但你对檀乐的好,是你教养他百年,真心实意的亲情。”
    凌浅此刻再听见这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眼前一片混乱,捂头说着:“不可能!”
    “小浅,”宗洲已然身形清晰在他眼前,“小浅你冷静一些,是我,我们是在你的梦里。”
    “宗洲?”凌浅双眼一瞬有光。
    但很快就被蒙蔽双眼的云雾遮挡住。
    他口中念念有词:“是梦,守护我的都是梦,师尊说没有人会爱我。”
    “我是爱你的啊。”宗洲的手紧抓着他颤抖的手臂。
    凌浅忽然忆起了眼前人是谁,轻声温柔道:“我想起来了,我是爱你的,我们有了孩子。”
    凌浅抓住宗洲的手,牵到自己的肚子上,满眼恐惧,道:“檀乐说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说我腹痛,出了好多血。”
    这是他的梦境,当他相信自己流产的时候,一垂眸,雪白的下裳全都浸满了血。
    “原来是真的,我的肚子都平了。”
    这才是他不肯醒来的原因。
    他那日在东海,听见了檀乐的谎话,他忧心的是宗洲被骗,可恐惧的却是自己。
    “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若宗洲不带他走出梦魇,他或许会一直把自己困在桃花树上。
    就算凭自己将梦境走到了这一刻,也会想起师尊毁他情窍,想起檀乐的话。
    为了护住孩子,他必然会再次让自己封闭意识,陷入沉眠,循环往复,这沉眠也许就是永远。
    “小浅,孩子在你腹中安好,这都是梦,只要你相信自己还爱我,我们醒过来,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宗洲试图劝说他冷静。
    凌浅忽然倒进了宗洲的怀里。
    “疼,我好疼。”凌浅疼得气都喘不匀了。
    “是梦,小浅你看看我,我是来你梦中唤醒你的。”
    宗洲以为他的疼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