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作者:石头与水

    大皇子对赵霖一向依赖,听赵霖骂他外祖父,唇角抽了抽,劝赵霖道,“时雨,国公也有国公的道理。”把赵国公的“道理”与赵霖说了。

    赵霖更是冷笑连连,“当初永定侯去闽地,谁都以为永定侯必能建功立业,结果如何?我从未听说凭经验便能预测战事成败的?何况南安侯何等出身,太子昏头诬蔑南安侯谋反,赵国公竟然还替太子说话,日后叫娘娘如何在慈恩宫做人?先时说南安侯贻误战机,承恩公府忍了,现下又说南安侯谋反,谋反,族诛之罪,承恩公府岂会坐视!必要去慈恩宫哭诉的!太子远在江南,太后没法子,娘娘可就在宫里,要看太后眼色过日子的,赵国公何其糊涂,焉能去附和南安侯之事!”

    “那啥,程太后的母族,不也干过……”

    “程家那会儿赶上天下刚刚平定,人心不稳,看先帝无子,就想自家孩子上,当真是发得好梦。程太后就不能容他们!”赵霖道,“胡家是生是死,无甚要紧,要紧的是慈恩宫!殿下,此次战事,南安侯是在江南呆不下去了。倘吴国公败了,吴家就完了。便是吴国公胜了,殿下也不必担心。赵国公看的是将来太子登基,殿下如何自处之事。可要臣说,陛下春秋鼎盛,总还有二十年光阴,二十载后如何,谁又能料得到?慈恩宫向来偏心东宫,此次太子如此诬蔑南安侯,定会令慈恩宫寒心,殿下不趁此机会讨得慈恩宫青眼,还等什么呢?”

    “这也是。”大皇子决定明儿就进宫去慈恩宫尽孝,就是父皇瞧着,也得说他懂事。

    赵霖淡淡道,“殿下只管宽心,殿下现在是倚仗着君父过日子,离倚仗太子的时候还早的很。就是吴国公府,当初英国公何尝不是功在社稷!老英国公之女,照样是先帝元后!如今,方家安在?”

    洗脑过后,大皇子认为,赵霖比他外祖父可靠的多。

    大皇子这里有了后续的行动计划,夜深,送走赵霖,大皇子挑了个心仪的妃妾,过去睡了。

    五皇子府的作息时间也差不多,主要是在宫里养成的生物钟,这年头儿没啥夜生活,天黑即睡,天明即起。

    五皇子这人有个好处,心宽,甭看有时愁的跟什么似的,其实很少失眠。谢莫如不同,谢莫如喜欢琢磨事儿,细细的琢磨,一遍又一遍的琢磨。这琢磨琢磨着,谢莫如总觉着自己是漏了什么信息,一直听到外面打更声起,电光火石般,谢莫如突然想到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她伸手便把五皇子拍醒了,五皇子迷迷糊糊的问,“要喝水么?”他睡床外,妻子睡床里,谢莫如倒很少惊动他,不过有时五皇子醒了,就会帮着叫侍女进来服侍。

    “不是喝水。今天漏了件大事!”谢莫如半支起身子,同五皇子道,“太子既说手中有南安侯勾结靖江的证据,殿下想想,太子会怎么办?”

    “太子?”五皇子打个呵欠,太子咋啦,再打个呵欠。

    “若你发现扶风是奸细,有确凿证据,你会怎么做?”

    五皇子现在最听不得“奸细”之语,睡意顿时减了七分,道,“扶风一向忠贞。”

    “我是打个比方。”

    五皇子脑子还有些迷糊,运转就慢,不过,就算慢,慢慢想,也能想明白,想明白的那一刹那,五皇子直接从床上跳起来,“难道太子已经拿下南安侯了!太子奏章里没说啊!”

    “没说,不代表没这样做。”谢莫如的眼睛在夜里亮的惊人,她道,“既已翻脸,必要做事做绝,重创承恩公一脉,重立胡氏长房!”

    五皇子惊出浑身冷汗,“南安侯怕是不会坐以待毙,这,这……”

    “倘南安侯坐以待毙,那么,现下太子肯定什么‘证据’都有了。倘南安侯逃离江南,谋逆一事便是坐实了!”谢莫如想了半夜,思绪清晰,逻辑缜密,“这还是没有考虑靖江王的前提,靖江王不是可以忽视的人,若我是靖江王,倘得知此事,我必要南安侯死在江南,如此,江南失一大将,必叫太子百口莫辩!”

    夏末的夜里,仍是有些热的,五皇子却没有半分热意,锦帐之内,一滴冷汗悄然自五皇子额角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凉被之上,洇出个淡淡的水痕,很快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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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5章 交锋之七

    五皇子凌晨一更天就去敲四皇子的门了,他是掌过兵事的人,知道打仗的事儿,时机最重要,故而半刻都不敢耽搁,先把邻居兼四哥的四皇子敲了起来。

    四皇子昨晚是生了一肚子气,晚饭都没吃就睡下的,半夜被丫环叫醒说五皇子来访,四皇子也知道这深夜过来,定有要事,半刻不敢耽搁,急急的穿了衣服就出去见他五弟。四皇子妃跟着命人送了两盏酽茶过去,五皇子长话短说,直接把四皇子的冷汗也说出满头满脸,四皇子一时六神无主,道,“岳父毕竟是江南统帅,便是太子也不能轻动吧?”这话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四皇子自己都不能信,说的亦无甚底气。倘太子不想动南安侯,怎会诬蔑南安侯谋反。谋反可是族诛之罪,当然,胡家是外戚,胡太后在,总会留些情面的。譬如胡家长房因何丢的爵位,不就是谋反么?那位承恩公一样是穆元帝的嫡亲舅舅,照样砍脑袋夺爵!这还是看在是外戚的面子上了!

    四皇子恨的牙根儿痒,太子是打定主意不叫他岳家好过了!

    五皇子从不自欺欺人,也从不怀有侥幸之心,再者,南安侯不是他岳父,故而,五皇子少了份四皇子的担忧,五皇子道,“太子倘无证据,自然不敢动南安侯。可太子奏章中说有‘确凿证据’,四哥啊,正因南安侯是江南统帅,数十万精兵在手,太子如何在‘有证据’的情形下还坐视他掌兵权,要依我说,太子定已动手。”五皇子胡乱的摆摆手,“太子动不动手的,要是咱自家事,怎么着都好办。我就担心,太子被靖江王钻了空子,万一害了南安侯,可要怎么着?”

    四皇子现在担心的就不是岳父安危,而是岳父生死了,四皇子也等不得了,道,“天一亮咱们立刻进宫。”

    “甭等天亮了,这可耽搁不得,咱们现在就进宫跟父皇说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靖江王可不是面团儿捏的呀。那老东西,奸着呢。”五皇子始终对靖江王保持极深刻的警惕,叹道,“四哥是不晓得,我那闽地当初清理出了多少细作。闽地贫瘠之地都如此,可想而知江南境况。咱们早些跟父皇讨个主意,也好早做防备。”

    一想到岳父生死不明,四皇子惴惴然,“还来得及么?”将心比心,只要靖江王与靖江王的谋士们不傻,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退一万步说,哪怕他岳父未遭靖江王毒手,太子吴国公这一对贱货,怕也要置他岳父于死地的!只是,靖江王是希望他岳父死在江南,而太子吴国公是绝不敢在江南下手的!不行!得赶紧说服父皇把岳父弄回帝都来!四皇子现在就盼着靖江王昏头,或者念及甥舅之情,能放他岳父一码。

    四皇子立刻换了皇子服饰,与五皇子同车赶去宫里。

    皇城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但一般内宫落了宫匙,便不能惊动穆元帝的。好在,苍天庇佑,今晚主持宫闱安全工作的是李宣,今晚还正是李宣亲自当值,寻常将领当值,也就是检查下侍卫,待夜沉,自己就找个屋儿眯着去了。李宣不一样,他格外认真负责,自己当值时都是熬通宵,因他如此负责,穆元帝格外信赖这个外甥。李宣与五皇子更熟悉一些,五皇子心中之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吆喝出来,他悄与李宣耳语几句,李宣有些为难,“这再有一个半时辰也就天亮了,不能再等等么。”

    五皇子没有半分犹豫,当即道,“半刻都不能等!表兄一定要为我通传,不然误了大事,你我皆是国之罪人!”

    五皇子天生一张端严脸,以前年轻时就爱装个威严气派,他这般疾言厉色说出来,李宣想了想,也知道五皇子不是会将国之大事拿来说笑的人。关键还有一点,事关江南安危,李宣担心他弟呀!尤其他弟当初是被南安侯点名儿带去江南的,这眼瞅着南安侯要倒霉,他弟还不知咋样了。太子这辣手的,连南安侯都能往死里整,万一把他弟给壮烈了,李宣都不敢想。李宣道,“二位殿下稍侯,我这就进去通报!”

    五皇子十分客气,“有劳表兄了。”

    四皇子的眼睛幽深的盯着内宫大门,不知在想什么。

    李宣亲去通传,也是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内宫的门儿才开了,里头只叫了四皇子五皇子两人进去。今晚,穆元帝是歇在了谢贵妃处,贴身大太监郑佳也是冒着性命危险叫醒了帝王。穆元帝披衣坐起来,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啊?”

    郑佳恭谨的轻声答道,“说是江南的事儿,十分要紧,四殿下五殿下这么深更半夜的来了,奴婢不敢耽搁。陛下,见还是不见?”

    穆元帝道,“去偏殿。”复对谢贵妃道,“你再睡会儿。”

    谢贵妃已是起身服侍穆元帝穿衣,打个呵欠笑道,“臣妾一会儿就补眠。”并不多话,服侍穆元帝略洗漱后,穿好衣袍,就目送穆元帝去了偏殿,又吩咐宫人备上几盏蜜水送去。

    穆元帝这一去偏殿,只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谢贵妃就听到侍女回禀,“陛下携两位殿下去了昭德殿,令人召苏相进宫!”

    也就谢贵妃这等位份,又掌宫务多年,故而可以稍加打探一下,听侍女这般说,谢贵妃秀眉轻拧,心知必是有大事发生,可什么大事四皇子五皇子知道,自己儿子不知道呢?暂时想不透,谢贵妃吩咐侍女道,“好了,下去吧,这话不要再提。”

    侍女恭恭敬敬的退下。

    要说四皇子五皇子对江南之事还属猜度,穆元帝苏相与靖江王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自知靖江王的厉害!倘靖江好对付,穆元帝就不至于先有永定侯练兵,再有设江南大总督之举了,这种种举措,说白了,不就是要平定靖江么?

    穆元帝道,“朕疏忽了。”

    这位皇帝有个好处,不是死要面子类型,察觉自己疏漏,穆元帝也会坦然承认,绝没有错便一错到底的矫情。苏相已是将将七十的人了,发须皆白,大半夜进宫,却不见一丝疲态,更难得的是,其大脑反应迅捷,政治手段老辣,远胜年轻人。五皇子觉着,依苏相的精神状态,起码能干到八十。苏相当即道,“陛下,靖江王自就藩起,不来朝不请安,以其老病欺瞒陛下,是为大不敬欺君之罪。且其在封地屯养私兵,逾亲王制,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请陛下立刻下旨申饬,令靖江王携诸子孙来朝请罪!”这也是朝廷与靖江王的搞笑之处,双方都没有撕破脸,打仗打这些年,都是用“缫匪”名头儿。

    但,一旦要撕破脸,就涉及到“大义”之争了,苏相是绝不会让靖江王抢了大义之名的!

    “准了。”

    苏相继续道,“请陛下立刻召太子回朝,储君不能涉险,但有万一,国基动荡,臣等百死莫赎!”天地良心,苏相一直坚持召太子还朝,绝对并非出自私心。事实上,苏相十分不满吴国公所为,苏相又不是瞎子,这位老大人在辅圣公主时就混得开,辅圣公主过逝后,他更受今上信任,可见真是流水的执政,铁打的苏相,可想而知这位老大人的道行了。吴国公那点儿心思,还不在苏相眼里,苏相一向认为,大道直行!身为储君,懂得驾驭臣子就够了,储君都去打仗,还要臣子做甚?更不必提结党之事,储君,正正经经的国家继承人,满朝文武都是你的臣子,众望所归,并不等于结党营私!

    江山都是你的,你结哪门子私啊!

    苏相真是想不通死了。

    苏相对于太子放着煌煌大道不走,偏去钻营蝇营小道,还是有些失望的。尤其江南之行,其实,南安侯为帅,吴国公为辅的做法,苏相是赞成的,既相互合作,又相互制约,走得好,这是一步妙棋。偏生去了太子殿下拉偏架,毁了满盘棋!

    苏相再次要求穆元帝召太子还朝,穆元帝这次很爽快的点了头,他老人家也知道现下江南是真的不太平了,不管怎样,储君不能出事,不然,何其耻辱!

    接着,苏相又道,“臣请陛下令闽王殿下秘密前往藩地,将南安州军政一并付予闽王殿下调度,以挡靖江南下。”

    穆元帝道,“靖江便是得了机会,也只会北上!”

    “倘靖江北上,闽王可击其腹背,攻其老巢。倘靖江南下,闽王殿下可挡其锋芒。”

    穆元帝虽格外重视太子一些,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五儿子也很合他心意哪,尤其五儿子多么尽忠王事,有点儿啥想法,立刻凌晨也要过来与他说。穆元帝是担心江南乱局,五儿子有个好歹的……

    苏相看穆元帝犹豫,再次道,“陛下慈心厚爱,臣亦深知,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闽王殿下前番曾重创靖江,靖江必忌惮殿下。”苏相荐五皇子,并非他与五皇子有什么私交,也不是有什么私怨,虽然他孙子给五皇子家的儿子做伴读,但实际上,苏相与五皇子话都没多说过几句。何况,这时候下江南,真不是啥好差使。苏相荐五皇子,一则现下江南得有个人主持大局;二则五皇子有经营藩地的经验;三则五皇子与靖江王交过手,有经验!四则五皇子为臣子,国家有难,五皇子身为藩王,当然得有心出心,有力出力;五则,五皇子虽然论经验不一定有吴国公老辣,但五皇子有一样好处,他有自知之明!甭小看自知之明这四字,人能活明白这四字,一辈子就犯不了什么大错。就像前番闽地与靖江之战,军略并非出自五皇子之手,但五皇子用对了人,且配合臣下的主意,那一战,何其漂亮!闽地上下得了多少实惠,就是五皇子也挣出一能干的名声!上述五种理由,促成苏相力荐五皇子之事,还有一种不能说的理由,就是,吴国公位显爵高,必要一更比吴国公贵重之人主持江南!苏相是绝对不会坐视朝廷再出一位“英国公”的!

    苏相说到这份儿上了,五皇子不能不表态,他起身道,“父皇,儿子愿意去藩地,帮助朝廷稳定江南大局。就是那啥,太子还朝,江南的事,到底得有个人料理。”

    穆元帝幽深的目光带着夜间特有的寒意,看向五皇子时多了一分温暖与欣慰,穆元帝道,“这个不必你担心,朕自有安排。”

    穆元帝看向四皇子,“老五南下的事,不要再说与第二个人知晓!”

    那般寻常浅淡的眼神,却似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竟让四皇子不禁拔直了脊背,四皇子起身正色道,“儿臣明白!”不过,四皇子还是有些担心岳父的……

    当天早朝,本来大家还打算讨论一下南安侯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的事,穆元帝根本没给他们废话的机会,直接道,“寿安夫人近来身子不大妥当,太后与朕说了几遭,正好太子在江南日久,朕心甚念,cńcńz.ńéτ让南安奉太子还朝,一举双得。”穆元帝令南安侯回朝,但并没有说南安侯谋反,而是以侍疾的名义。而且,是让南安侯奉太子还朝,很明显将太子的安保工作交给了南安侯,可见对南安侯依旧信任。

    四皇子的担忧却没有半点儿减少,父皇对岳父可见信任,只是,不知岳父如今是吉是凶了。

    五皇子没早朝,他回府就同妻子说了要立刻去闽地的事,谢莫如命紫藤带了梧桐去给五皇子收拾东西,且不令走漏风声,只说在帝都住的闷,去万梅宫住上几日。谢莫如道,“殿下去主持闽地之事,那江南的事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