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什图操起个花瓶便砸了过去:“还面子!我看你早迟要把小命给作没了!”
    兄弟俩吵吵闹闹,观声势之大,简直要把殿顶掀翻,乌善的近身侍卫见元景担忧地看着里面,安慰道:“陛下放心,大王只是嘴上厉害,不会真把乌善王子怎么样,王子早让属下给您准备好了住的地方,请您随我来,若是有不满意的,属下再去置办。”
    元景犹豫再三,也只得跟着去了。乌善将渠犁王宫中最大的那座殿宇让了出来,许是怕他触景生情,殿内种种布置,与京城的宫里大相径庭,唯有床帐上挂着的那朵月桑花与旧日相同。元景一路上心情飘飘忽忽,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眼看见此物,心忽然定了下来,目光被牵引着,不自觉走了过去。对着那朵花看了良久,缓缓伸出手,在即将触碰之际,耳边听得外头孔雀啼鸣,他恍如惊醒般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转身逃走了。
    深夜时分,乌善才被人抬着送回来,他本不许别人告诉元景,不想元景听到乌什图带人离城的消息后,自己便去找他了。入内一看,彻底傻了眼。乌善后背上遍布伤痕,极重处伤可见骨,俨然是挨了军棍所致。两名医官跪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乌善趴在床上嗷嗷的叫疼,被人一提醒,才发现元景来了。他一边脸肿的老高,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疼死了”三个字还在牙缝间,一见元景,登时咽了下去,猛然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动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因为想在心上人面前逞强,又生生扭成一个难看的笑容:“小九,你怎么来了?”军医才要让他躺好,就被他一把拂开,他拍了拍身旁,示意元景坐过来。
    元景此番受他大恩,已不知该怎么回报,如今见了他这个惨状,鼻腔里一阵酸楚,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对不起,要不是为了帮我……”
    乌善没等他说完,便连连摆手:“你的法子奏效的很,我哥今天一看到战报,就急匆匆的走了,等这场仗打完,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就放心留在这里,谁都不敢动你。这点小伤算什么,没事。”两名军医忍着笑意看他,他脸颊一红,支吾道:“看什么看,刚才是你们手太重了,可不是我怕疼!”
    这一句冒出,周围笑作一团,连元景都有些忍俊不禁。乌善看到他的笑容,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握住元景一只手,认真道:“你别为我担心啦,我替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如今你已经离开他了,再也不用害怕,以后我们在一起,还会像从前一样快活的。”
    元景自打在雁州河边被人威胁,满心期待地看着楚驭飞奔而来,却等到他当头一箭之后,待人再没有从前的信任,及至之后两人闹翻,他为之吃尽苦头,从前不懂的人情冷暖,瞬间都通透了,与人相交,再难将真心尽数交付。唯有面对乌善,还能找到一点年少时的心境。勉强对他笑了笑:“好,我帮你上药。”
    乌善求之不得,立刻趴在床上,先前哭爹喊娘叫疼的模样是再没有了,闭着眼睛,仿佛还有点享受。等到元景伺候完,还满脸殷切地拍了拍身边,示意他上来一起睡。元景只犹豫了一下,便脱靴上床。躺到他身边。乌善偷偷卷了他一缕乌发,绕在指尖把玩。两人一时睡不着,便谈及归来之事。
    那日车队行至巨岭关,他们抓到数十名西魏先锋兵,乌善将他们就地坑杀作罢。不想元景虽离了京城,心里还念着神武将军去向难言之事,见了这场面,忽起一计,索性将他的死推到西魏人身上。当晚一道疾书送入尚书台,连乌善私自入京之事也寻了个由头遮掩过去了,只说他与神武将军回北疆的路上,遇到西魏军伏击,将军不慎跌落万丈深崖下,生死不明。乌善王子侥幸逃生,乞请渠犁驻军为先锋军,为将军报仇。
    这奏表写的语焉不详,细节处更是全然经不起推敲,可楚驭一看到那个熟悉的笔迹,心中情思满溢。元景走了不过十余天,他心中的空荡之感便一日胜过一日。在外人面前,虽然杀伐决断如故,可独处之时,心中的悔意无一时一刻断绝。如今见了这一纸书信,思念更是抑制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头一个念头却是:……也不知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可这些事是不能细想的,只要一想起元景决然离开的背影和临行前的那些话,他便难受的喘不过气来。方青看见他对着那本奏折沉思良久,有些担心地出声唤他。楚驭从沉思中惊醒,苦笑了一下:“我没事。”低头再看之时,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上面怎么写,便怎么批复了。因怕他们这场戏做的不足,派人去神武军送讣告前,又叫方青悄悄带人去善后。
    神武军惊闻噩耗,立刻遣人去查,果然在讣告所说的悬崖附近,发现了械斗的痕迹。神武将军随身用的□□也从崖下找到了。
    当日点将台上,众将士一见这带血的寒枪,皆是双目含泪,满脸悲容。楚绍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一朝天人永别,心中悲痛自是不必多说。恰逢此时,先前态度暧昧不明的渠犁王乌善,忽然表明立场,斩杀西魏使臣,自请为神武军效命。赫齐王乌什图亦是派出六千精兵,为大燕所用。
    西魏使臣血淋淋的头颅挂在旗杆之上时,众人士气被掀至顶峰,当晚便借了渠犁的道,夜袭西魏军驻守的齐门关。
    乌善才挨了一顿好打,伤处未愈,自是无力出战,元景戴上遮住眼睛的银面具,站在城楼上,迎燕军入城。楚绍虽未得见他的真容,但一望之下,便觉他气度不凡,不像是这边塞之地的人。只是他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过分冷淡,看着又与京城里那些从小锦衣玉食,不曾吃过苦头的世家公子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