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

  正逢国丧,宫里各处都是素色,连同娘娘们衣着颜色都浅淡许多。
  温雅召见众嫔妃,来宫里小聚,还未说话,就先叹了口气,哀容憔悴。
  “皇后娘娘也要保重身体啊。”
  “此次叫姐妹们过来,一则是交代宫中用度之事,二则是尽孝,皇上日理万机,始终忧心不能为太后守灵,而感到愧疚万分。”
  “所以本宫就想,若是有人代皇上前去,也是尽孝了。”
  此言一出,众嫔妃便是左顾右盼,但始终没人出头言语。
  守灵是小,这一去路上颠沛流离,万一路上遇到个天灾人祸,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者说了,宫里旧人本就不如新人,这么一去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皇帝,万一被鸠占鹊巢,怎么想都是不划算的。
  “怎么了?怎么都不言语了?”
  宸妃平日就轻狂跋扈,又作为四妃之一,自然是有主动权的,捏着帕“平日倒见惠贵妃最讨太后喜欢,若是她能去,肯定是最好的,大家说呢?”
  众嫔妃跟着附和起来,直接把默不作声的沉清云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面容如霜,眼泪像是被哭干了,宛若一汪死水,暗淡无色。
  微微起身,朝皇后行礼“臣妾愿意去守灵。”
  这个结果,正和了所有人的意,温雅假意安慰几句,最终也没有阻拦。
  等人走后,她假借送汤之名,前去找赵祯说了此事。
  长安在一边候着,伸手接过大宫女安卉递来的养神汤,便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出去,安卉便紧跟着走了出来,故意挨着他站着。
  安卉是温雅娘家刚送进宫的,不仅聪明灵巧,还知书达理,最主要长得一副好皮相,媚而不妖,活脱脱一个青山美人。
  “马上入夏了,奴婢给公公做了个香包,望您不要嫌弃。”
  女子巧眉生姿,一双妩媚的眸子,风情艳丽,勾人不已。
  长安勾着香包穗子,正要拿来打量时,安卉便顺着劲摸上他的手指,柔柔掌心,包裹着他。
  长安笑意渐浓,轻佻细眉,面气的脸色微动,挑起人的下颚,凌厉的唇角,殷殷低笑。
  一眨眼就到了九月,中午还艳阳高照,不一会又狂风大作,到了晚上直接就下起了大雨。
  楚辞一路狂奔到蓉姑姑那,还没进门浑身就已经湿透,无奈只好换上蓉姑姑的衣裳,在灯下切草药。
  “姑姑回来了”
  “嗯”蓉姑姑态度比之前好了很多,看见她正鼓捣着淫羊藿,收伞就坐了下来。
  “马上就吏目会试了,你不错,可不能怠慢了。”
  “放心吧姑姑。”
  蓉姑姑看她如此用心,点点头。
  毕竟打小就接触这些,底子还是很不错的,认药方面肯定没问题,不过是考个小小的吏目,蓉姑姑这点对楚辞很有信心的。
  “最近....裕泰可有消息?”
  楚辞浅浅一笑,将小松子的回答转述。
  “小松子说在皇陵挺好,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虽然没有宫里吃的那么好,但到时间就吃饭,朝九晚五,也惬意。”
  “他....真这么跟你说?”
  楚辞听出话里蹊跷,脸色微变“姑姑这话是何意?”
  蓉姑姑闻言摇头叹气“这个裕泰肯定是怕你担心,让小松子送的假消息。”
  “怎么会?”
  “我听几个回来的掌监说,皇陵一间侧卧失修,裕泰上房时一脚踩空,摔断了腿,如今被送到宫外的静心寺修养。”
  静心寺是一家老寺庙,主要接纳没有劳动力的老太监,每月只管吃喝,其余的都不过问。
  几乎算是太监们自生自灭的地方,但凡宫中有点积蓄的太监,都会选择选处宅院养老,绝不会落到那边田地。
  可想而知,哪里的生活该有多么的穷困不堪。
  当晚楚辞没有像往常一样久坐,穿着蓉姑姑的衣裳就回到了乐坊。
  八月已经睡熟,她蹑手蹑脚的拿着一根小蜡烛,从床底翻出当初小松子拿给自己的盒子。
  当打开的那一刻,看到里面的一切,鼻尖毫无征兆的一酸,豆大的眼泪砸入木盒,淋湿几锭碎银子。
  木盒有两个手掌大小,却装满了东西,这其中四个五十两的银锭最为明显。
  旁边铺了一层数不清的铜板,上面十几个一二两的碎银子,一块玉坠子最值钱,看玉质像太后所用,应该是赏给裕泰的。
  接连着是玉扳指、玛瑙、翡翠,个顶个的好,很显然都是得的赏赐,压在最底下有两块金条。
  拿着沉甸甸的红木盒,那一刻,楚辞哭的不能自已,也终于明白了裕泰为何会沦落到静心寺。
  因为他全部的积蓄,都给了自己,这个傻子。
  静心寺中,满是萧条,疯长的杂草几乎要没过膝盖,挺大的地方却了无生机。
  寺中幽静至极,随处可见老太监在房檐下乘凉,穿着一件简单的汗衫,摇着一把破扇子。
  张口就是一嘴空牙,相互说话时还瞎客套呢,互相问好,然后各自蹒跚的回到房中。
  “哼,挺大人的,也不知道清理清理,你就病歪着,等你撒了手,我就搬进来。”
  一个老太监幸灾乐祸的从窗外路过,嘴里嘟囔着叁言两语。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也紧跟着过去,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耷拉着眼皮从窗外往里看。
  发现床上没人,眼睛就往别处瞟,忽然发现一双悬空的脚,吓得老太监,尖叫起来“呦,新来的上吊了,快来人呐。”
  小松子听说这个噩耗,急忙就出宫赶去,一路上吓得他双腿打软,连静心寺的门都不知道朝哪。
  刚入院,就见到一群老太监堵在门口,面向里,正说着。
  “我说,你可别死在这,后院有口枯井,反正‘不成了’都往那送。”
  “可不是吗,好房子拢共就没几间,我那屋,一逢刮风下雨,那都要了命了。”
  “要我说啊,你要存心的,就自己个儿祭了井得了,不然你‘去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抬不动啊,话说回来,现在天热着呢,万一臭了,生了蛆虫,才是要腌臜死人了。”
  “你们在说什么,老太监。”
  小松子怒喝,拎着几个人的衣襟,一气之下把人都推倒在地,几个老太监呜嗷喊叫的骂起来。
  “你这小兔崽子,杀千刀的....哎呦....老腰呦...”
  “我告诉你们,再敢欺负我师父,我就把你们腿打断。”
  话说完,小松子嘭的一声,把门给关上。
  房中就只有简单的一张床,几件旧衣裳就放在床头。
  床上的人长发散落,发丝油光粘着厚厚的黑尘,眼睛深陷,眼底一圈的黑青,面如铁锈,嘴唇蒙白一层层干裂的死皮。
  他半歪身坐着,眼神空洞,毫无生机,任由那帮‘长舌妇’似的老太监谩骂,也没有半点反应。
  大热天,身上搭着破布棉花被,一双脚从破烂的棉花洞中露出来,小松子看的眼眶发红,喃喃的叫了声“师傅”
  床上的人依旧没反应,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已经听不到了。
  从被子里发出来阵阵恶臭,小松子抖着手,慢慢掀开被子的一角,看着濡湿的下身,浓黄带血,顿时吓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当天,小松子请了大夫,又给裕泰洗澡净身,把房屋里外又打扫了一遍,才哭丧着脸走了。
  楚辞散值后就在御膳房等着,心底似有火燎,让她坐立难安。
  越是天黑她就越害怕,也没个什么病,就觉得半边身体麻了,左手开始不听使唤的收拢。
  身上一层一层的冒着冷汗,她一手掰着左手,一面又望着回来的宫墙。
  忽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正是冬天,她愣愣的坐在房檐下,听着监斩官回宫复命的马蹄。
  老管家叫了她几次,说可以去刑场了,她却怎么也动弹不了,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后来下了大雪,地上都落了一层白,在老管家的陪同下,她去了刑场,在雪中接回父亲,白布蒙头,马车里的父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裕泰,你怎么能像父亲一样狠心丢下我。
  小松子回来,一见到楚辞就闷声的哭了,哽咽的说了句“师傅...怕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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