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都很害怕,也很熟练。
    江白昼更加不解,但也入乡随俗,配合着不再出声。
    他静静听着暗中的声音。
    风声,枯枝折断声,遥远的脚步声——
    方才老车夫邀江白昼同行时,对他说“夜路不平,人多壮胆”,因此带他一程,又说“白天进城要缴过路钱,否则怎会冒险走夜路”云云。
    江白昼先前没太听明白,现在有些懂了。
    车上几人一同屏息,过了会儿,远处的脚步声消失了。
    老车夫不敢点灯,下车悄悄地四处看了看,确认周围无异状,这才重新打马启程,继续朝埋星邑去。
    隔着一张布帘,老人悄声道:“这世道,在外头行走,不小心不行啊!碰上‘火爷’倒还好说,他们横是横了点,但不为难人。要是不巧碰上飞光殿的爷们——嗐,非得给你剥掉层皮不可!”
    江白昼不知道“火爷”和“飞光殿”是什么,听得半懂不懂,也不便开口问。
    老人的女儿低声道:“爹,你仔细些,少说几句。”
    老人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江白昼正好奇着,不知如何打探,老人忽然又说:“公子,你方才说自己孤身一人,去了埋星邑不知道投奔谁?”
    “正是。”江白昼点头,顺着问,“老伯可有门路?”
    老车夫道:“我一个老匹夫,什么门路不门路的,但你若是有胆,不妨去荒火一试。”
    江白昼神色微动:“‘荒火’?”
    老人的女儿不知为何急了,瞥江白昼一眼:“爹——”
    她爹却是个实在人,还颇有侠义之心,不顾女儿略显惊慌的警告,对江白昼说:“公子是不是不大了解荒火?飞光殿到处宣扬他们是坏人,那是蓄意抹黑,你莫要怕。据老夫所知,荒火建立十几年,没做过一桩有损公道的坏事,正相反,他们处处助人,起初很受百姓爱戴。后来做大了,招了风,才被飞光殿打压,背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成了所谓的‘黑暗组织’,为人惧怕。”
    老车夫摇头叹息,“世道如此,黑不黑,白不白,咱们平头百姓夹在中间,为了混口饭吃,哪敢说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荒火的爷们体谅咱们的不易,不计较,飞光殿却是要严查的,他们到处抓火爷,还贴出告示,声称:谁胆敢与荒火勾结,必受严惩!而主动告发火爷、协助飞光殿将其抓获的人,有重赏。”
    江白昼道:“有人去告发吗?”
    老车夫哼了声:“怎么会没有?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白昼算半个方外之人,对这一切似懂非懂:“你说荒火不计自身安危,处处助人?为什么?他们是个什么组织?”
    老车夫顿了顿,不知是他也不懂,还是不便明说,只对江白昼道:“若为生计发愁,荒火算个出路,起码不会让你挨饿。他们收人不设限,不论男女老少,有手有脚有胆便可。但这其中的利弊,老夫说了这些,公子应当也明了了。”
    江白昼颔首:“多谢老伯。”
    老车夫道:“你若有意,我介绍个引路人给你认识。”
    “爹!”车夫的女儿忍无可忍,喝了声,“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掺和荒火的事了吗?你又不是火爷,跟他们搅和什么呢!”
    “你这丫头,懂个屁!”老车夫猛地一抽鞭子,老马嘶鸣一声跑起来,剧烈的颠簸堵住了孩子母亲的嘴,她抱紧两岁的女儿,另一手搂住才学会走路的儿子,面色泛白,半晌没再出声。
    夜更深了。
    江白昼掀开车帘往外看,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老车夫不得不点起了灯笼。
    是油灯,一根细细的灯芯被困在半透明的挡风笼中,燃起明亮火焰,照亮前路。
    不知行进多久,可能过了几个时辰,他们穿过几片荒林,还未抵达埋星邑。
    江白昼不认路,甚至不知道埋星邑长什么模样。
    马车里的母亲和两个孩子已经开始打瞌睡,江白昼也感到一丝困倦,但仍听着风声,陪老车夫一同保持警惕。
    转眼又到了一片荒林。
    不知为什么,这儿的树木都是枯死的,一路上他一棵活的草木都没见过,这未免有些奇怪。
    江白昼心道,莫非此地水土有问题?
    再看头顶的黑雾……
    恐怕的确如此。
    难怪他在途中见到的人们都是一脸穷苦相,土地不养人,百姓靠什么过活?
    这时,老车夫忽然又勒停了马,并吹熄了灯。
    这回不用提醒,车内几人都听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声响。
    ——兵戈声!
    那声音是突然响起来的,方才明明没有,似乎是埋伏已久的两伙人刚动手,就被他们撞上了,以至于想避也来不及。
    老车夫吓了一跳,鬓边冒出汗来:“这、这……运气忒差!”
    这么大的动静,都不用猜,小毛贼哪能闹得出来呢?必然是飞光殿和荒火又起了冲突——
    老车夫急得有些发毛,江白昼凝神听了片刻,说道:“似乎是单方面压制,应该打得很快,别慌,等他们结束我们再赶路。”
    老车夫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白昼没回答,过了会儿道:“听,结束了。”
    “……”
    他话音一落,械斗声果然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