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然是魔界,面前的湖水却也很清澈。正如大道中有心怀不正之人,魔界中有纯善朴实的人,哪里能完全凭所谓世人称道而论事。
    丹阳想到方才魔界中人所说,赤灵王仁厚又残暴,好色却无情,与他在剑门所见,却截然不同。眼前山也熟悉,水也熟悉,若说季柯在剑门见此山水还以为回到故土,眼下丹阳倒也有这种感觉。他心中困惑,又见湖中月不同于太华月,忽然意起,一手招出惊鸿剑,脚下一提练起剑来。湖光月色,剑气横扫,一片飞花。
    被扫起的花瓣扬洒纷至,丹阳信手拈了一朵,看了许久,方拢入手心,喃喃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来问我?”
    便在这时,身后忽然猎猎衣衫响。丹阳一惊,方发觉他竟没察觉后头来人。
    一回身,脑内的季柯竟活转了过来,微笑着立在一株芦苇上,身轻如无物,只随着穗荡,不知已来了多久。他一身衣衫华贵,鬓发梳得整整齐齐,腰间坠着双玉,又雍容又富贵。果然应证了奢华之风的名头。
    “季柯?”丹阳定睛一看,是真人,不是幻象。
    季柯一来一回跑得太急,还有些喘,此刻平了几口气,却道:“是我。”
    他歪头看了看山光湖色中一袭白衣的太华雪,道:“你猜我从哪里来?”
    这如何能猜。丹阳又不是神。他果然摇摇头。
    季柯便笑,说:“从你心里来。”
    丹阳仰头望他。
    瞧着一身显赫的人飞身而下,径直落到丹阳面前,低声说:“答案都告诉你了,你再重新回答。”说完,就又问,“你猜我从哪里来。”
    丹阳便依言道:“从我心里来。”
    却不料季柯又摇头:“不对。”
    又不对?
    照着他的话说,如何又不对。
    季柯带着些得意的神色,道:“我从剑门来。”
    丹阳:“……”这回他不用季柯再教了,“你回剑门做什么?”
    季柯反问道:“你又来魔界做什么。”
    他虽然白跑了一趟剑门,所获却颇多。听元真说丹阳去了魔界找他,季柯还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需知丹阳其实很懒,令他多说一句甜言蜜语也没有的,竟然肯为他出剑门。季柯惊讶了一下,立马折身回了魔界。一边恨不得飞得更快点,一边心想,要是再次错过。便捅了这老天,让它不长眼。
    索性叫他在这里遇到了。
    季柯一踏入魔界,便有耳闻城里来了位美剑修要找魔尊讨说法。此刻这位传闻中被他这个负心人抛弃的美人就在眼前,季柯心中的愉快能从眼中溢出来,不禁亲昵道:“你来找我,是不是想我?”
    月色甚美。
    丹阳眨眨眼:“如果我说老实话——”
    “最好不要。”
    好吧。那就只能说不老实的话了。丹阳道:“我并没有想你,所以不想过来。”
    季柯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往前一推又一次将人推进了湖中。丹阳固然能躲,但他为何要躲,且他一点防备也无,落水落得猝不及防,顿时恼起来:“你又!”
    又?
    何止。
    “摩罗那有没有告诉过你,在魔界,我们会把喜欢的人带到这里,向始尊证明两个人的感情忠贞不渝。”季柯道,“很巧你在。”他说,“丹阳,是不是你终于发现很喜欢我。”
    丹阳抿着嘴,眼中是湿漉漉的水光,方才溅湿的,瞧着令人心动。
    “我不知道。”他终于说,“但我大约行功出岔,你虽不在,却睁眼是你,闭眼是你,拿起剑来,也会想到你。我心中有惑,所以找你求证。”
    无情剑一生不知情为何物,不沾染人情世故,逍遥子对他的教导不过一句话:“你是大师兄,掌下是剑门气运命数。这巍巍太华山,便是你的全部。”上百年来,丹阳一直牢记于心。剑门向来如夜雪,安静无声。唯有那日,一个衣着破烂的老骗子一头撞了进来。
    他喜欢穿不同颜色的衣服,说着骗人的话,明明经常被气得半死,转头却又叫他大师兄,装得很亲近的模样,很是有趣。丹阳看到他眼中星河点点,倒映出自己的模样,持花踏着朝阳而来,一颗心忽然像起了风。
    “没人教过我什么叫喜欢。可我想你。”丹阳回答得很慢,却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每个字,都像是一粒石子,敲在季柯心里。他今日来时,硬是被师弟们推进房,将那件从不穿的羽衣给穿了出来。如今站得笔直,在这黑黢黢的魔界,像天上落下的鹤,纤尘不染。
    丹阳不会说情话,可他这几句话,岂非比我喜欢你,还要来得真切。他的眼睛很干净,看着你的时候,你就在他全部的心里。枉季柯活了几百年,一颗老心此刻却热切地跳着,烫得他眼睛都在闪烁。
    “好。”这一句话听下来,他终于认命了。
    “那我告诉你。”季柯说,“你要求证的,不是惑。是我。”
    说着,他拉起丹阳的手,面向洛尔沁山,将交握的手举起来。
    “弟子季柯,与阿波额那起誓,此生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绝不相负。若违背誓言,就荒火灼身,永生孤苦。”季柯转眼看丹阳,对方有些怔。他笑道,“是不是听不懂。我在向你提亲,你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