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扫庭院、搬动木床、还不知从哪里运来一批锅碗瓢盆。
    他殷勤笑:“这宫里不让有似火做饭,但这小甑不过尺许,火焰燃起只当是您在蒸茶。大可放心使用。”
    金枝瞧了他一眼,两手抱臂一脸警惕:“我身上值钱饰物都被掳走了。”
    蔡狗子笑:“不是为着钱。”
    那是为着什么?
    蔡狗子摸摸脑袋,瞅着四下无人才低声道:“说来惭愧,我这许多年在宫里不过混个温饱,我师父说,若不能攀上个大人物只怕这辈子都不能‘赎兰’,到时身体残缺还怎么进祖坟啊!”
    赎兰?
    金枝愣了一瞬。
    很快就明白原来赎回的太监被割掉的那玩意儿。
    她哭笑不得:“我算什么大人物?官家最大的仇人除了被斩首了的那位先皇就是我了,在地底下保佑你?”
    蔡狗子摇摇头,照着师父教的说:“您别不信,说不定您有大造化呢。”
    “什么大造化,你是没见官家气得那样,用腰带捆了我手,差点给我吓破胆。”金枝嗤笑。
    腰带?
    蔡狗子纳闷。
    “喏,被他们被扒走了。”
    蔡狗子义愤填膺:“你等等,我去跟我师父说,让他老人家讨回来!”
    金枝好笑:“那玩意要回来干吗?再捆我一遍吗?”
    蔡狗子不提,却跪在地上表起了忠心:“我蔡狗子不会说话,反正今后定忠心耿耿待您,只求您以后飞黄腾达了提携我一二。”
    原来宫闱之内也兴市井江湖那一套。
    金枝笑眯眯:“好。”临死之前还能收个小弟,也算有人能帮着收尸了。
    **
    下午,福宁宫内。
    一众内侍乖觉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嘴。
    年轻的官家正一脸阴沉,冷冷瞧着那金镶嵌钩络带。
    这是他的腰带,前天刚在盛怒下捆敷了金枝手臂。
    他脸色晦暗,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守将忙躬身:“回官家的话,这是拱宸门岗哨查验时发现的。经查是太监送出去想要贩卖的。”
    前朝皇帝昏庸,这座大内便如个筛子一样。
    太监们常常私自运了宫内的首饰、器皿、字画拿出去卖钱。
    朔绛继位后便将大内的守卫全部换成了自己的人。
    王德宝见官家气色铁青,知他气得不轻。
    他是永嘉侯封地楚地过来的侯府旧人,自小看着官家长大的,甚得倚重,因而敢斡旋两句:“既是贩卖宫中旧物,你们按律处置了便是,何必闹到官家这里来?”
    掖廷令吞吞吐吐:“那太监喊冤说是官家赏赐下去的,我们掖廷令这查阅账目并无官家封赏记录,又怕是遗漏了……”
    说到最后,他觉得全身发冷,周围气压越发低沉,便乖觉地没有再说下去。
    掖廷令负责记录官家给后妃们的封赏,以免出现器物乱档的情况,有时候官家随手赏赐个器物下去,掖廷令又不在身旁,难免有疏漏现象。
    可传闻里这位官家事事雷厉风行,岂会容忍他的疏漏?
    掖廷令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官家新入驻大内,只换了关键位置上的人。
    可他毕竟行伍出身征战而来,手头只有原来永嘉侯府封地的几个太监宫娥。
    永嘉侯府前些年为了自保自请降王为侯,但他们在封地楚地的王府里还有许多宫娥太监,如今都来了宫里。
    旧皇的心腹虽已肃清,可许多根基不稳的太监内侍也危在旦夕。
    再看官家脸色铁青,掖廷令已经开始盘算被官家罢免后的生计了。
    谁知他等了良久,官家冷冷道:“是朕赏赐上去的。”
    掖廷令松了口气。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能感觉到官家说那“赏赐”二字时分明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来不及多想,就听得官家说:“你们都退下吧,王德宝,你留下。”
    王公公应了声,留在后面。
    朔绛冷声,让人想起经年不化的雪山:“你去将那人带来。”
    那人。
    王德宝想了一下。
    才想起前几天被关在掖庭的那位女犯。
    他应了声,忙出去办差。
    **
    天边阴沉沉,云朵又厚又重,云脚低垂,天色晦暗。
    朔绛目光深深。
    他眼前出现了那天。
    “世子,侯爷不许您去!”永嘉侯爷的心腹戴青满身血污将他钳制住。
    朔绛置若罔闻,他不住挣扎,甚至用头撞、用牙撕咬,额头青筋毕露。
    爹就在宫里。
    戴青眼里含泪:“世子,我从王宫杀出来就为了传侯爷口信。我走的时候侯爷已经奄奄一息,如今只怕……”
    朔绛如被冷水泼醒。
    他胳膊无力垂下。
    戴青的声音颤抖而坚定:
    “朔绛听令!”
    声音里有从未有过的严酷。
    似乎永嘉侯爷就在面前。
    朔绛腿骨向着皇城的方向弯了下去。
    “朔家兴旺于楚,生灵涂炭之际逐鹿中原,终定鼎于汴京,与恒家约定共享天下,多年以来吾心系天下,处处退让锋芒。然恒家无信,欲屠朔家阖府。恒家此帝无义无信,昏聩无道。“
    “朔绛吾儿,楚地百姓从此尽归你麾下,定要平定江山以飨先祖。”
    豆大的泪珠涌了出来。
    但朔绛没有让它流出来。
    他咬紧牙关,拳头攥得生疼,遥望皇宫里父亲的孤魂:“儿接令!”
    当时侯府全员已经尽数被官家控制。
    朔绛此时已来不及回府。
    他对着侯府磕了三个头,咬牙逼自己走了,没有回头。
    城门紧闭。
    朔绛带着几个心腹潜入了纵横汴京城地下的“无忧洞”,而后从污水管道里逃出了城。
    出城之后朔绛无意间摸到了名帖。
    他那天出卖字画时随手拿了掌柜一张名帖。
    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掌柜的果然没有撒谎,他们这家店在党夏颇有势力,处处有分店。
    朔绛靠着这张名帖,在党夏安置了下来。
    他随后招揽旧部,发展壮大。
    直到,直到他势力渐大,抓捕到一些官家心腹。
    他们招供:官家原本苦于找不到好时机抄家。
    因着侯爷常年驻守楚地总不进京,没想到儿子出现侯爷一激动就回了京,于是方便官家一网打尽。
    不然以永嘉侯爷的谋略见识,只怕能在察觉蛛丝马迹时立刻揭竿而起。
    朔绛当时全身的血就凉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是害了父亲的罪魁祸首。
    更没想到这一切都与金枝有关。
    那位侯府管事到底是不是官家的暗桩?
    金枝又知道多少?
    他不敢多想。
    朔绛夜以继日投身于复仇大业,愈加不敢停下,唯有忙碌才能缓解他心里的仇恨。
    ……
    檐下响起脚步声。
    朔绛回过神来。
    “回官家,人已经带来了。”殿外王德宝恭敬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