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虽破,但晏辰并没有真正化解心魔,反而因为意外亲手杀害母亲,执念更深。
    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推向更深的地狱。
    他无助,却不自知。人人惧之,无人理解他疯狂之下的挣扎。
    霜绛年用鸟喙轻啄晏画阑的手指。
    或许是因为有了小绒球的陪伴,晏画阑冰凉的手心很快便暖和起来。
    祭坛太庙虽空,他却不是孤独一人。
    祭辞之后,晏画阑用除了身边人以外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承诺:“母亲,我会守护你所爱的妖族……”
    他眼眸清澈如许,嗓音却多了太多沉稳。
    “……还有,我所爱的一人。”
    他用大拇指很轻柔地摸了摸小云雀的头,惹小云雀舒服地眯眯眼。
    国祀的最后,晏画阑向文武百官分赐食肉。
    他混在一群文武官员之中,大口吃肉,吃得很香,嘴角都沾了油,大喇喇的一点都不矜持。
    渔回传音提醒他:“陛下,毕竟是国祀,不注意一下形象,表示郑重和悲伤吗?”
    晏画阑动作不停,朗声道:“凤凰肯定很高兴看到我们大口吃肉。她高兴了,我还不高兴什么?”
    渔回:“……”说的也是。
    有时候吃到特别美味的部分,晏画阑便时常递个小鸡翅小鸡腿进袖子里。递进去的时候是肉,过一会儿掉出来的就是干干净净的小骨头。
    晏画阑一笑,故意用这只藏了云雀的袖口抹了一把嘴油,然后便被云雀狠哆了一口手腕。
    宴会到了最酣畅之处,祭坛外围渐渐传来些许骚动。
    白鹤丞相听了褐衣小侍的报告,面上现出些思索之色。
    他向晏画阑转达:“海族使臣到了。”
    这话也没避旁人,霜绛年听得清楚,身形微僵。
    妖族分为兽族、禽族、海族、木族四大族,每族之下再分小族。
    鲛人族就曾经归属于海族管辖,每年都会向他们缴纳珍珠和鲛绡作为供赋。
    然而,当鲛人族被划作灵兽时,海族没有发出任何辩护的声音,袖手旁观,任由鲛人惨遭屠戮。
    霜绛年对他们的观感很差。
    这次国祀,海族称山高路迢,也是在将将结束之时,才姗姗来迟。
    海族一行十几只妖走上前来:“叩见陛下。”
    其余妖纷纷给他们让出一片空地,站在稍远处窃窃私语。
    “太瘦了。”
    “这是糟了什么罪?海中物产丰富,还能饿到他们不成?”
    海族来使一个个形销骨立,眼下乌青,面部骨头的棱角几乎能硌人。
    别的妖分辨不出,霜绛年却察觉他们全身都用了易容术,特地装出这副瘦骨如柴的模样。
    是为了什么?
    “平身。”晏画阑垂眼睨着这些臣子,“先赴宴罢。”
    为首的海族使臣是只苍老的龟妖,他欲言又止,唱喏后颤巍巍地夹起鼎中炙肉。
    一口吃罢,他早已泪流满面,引得其他妖好奇围观。
    若说是因为想起凤凰而哭泣,倒也不像。
    就在众妖纷纷疑惑海龟妖为何流泪时,海龟妖忽然夹起一块滚烫的炙肉,用手绢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心口衣襟里。
    群妖咋舌。
    海龟妖这一出接一出的戏,晏画阑无法坐视不理。
    他仍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中,面上带笑,神情中略带冷漠:“溟灵,你可有话要讲?”
    “此百年内,海中灵兽愈发匮乏,近来饥荒成灾,民不聊生。”溟灵脸上苍老的褶子像一条条泪沟,“臣一见此肉,便想起族中未辟谷的幼妖啼饥号寒、面黄肌瘦,而臣却在此大快朵颐。陛下,臣于心何忍?!”
    这番话看似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实则夹枪带棒,暗示晏画阑举办国祀铺张浪费,却让子民忍饥挨饿。
    一些听出不对劲的文官,讷讷放下了竹箸。
    霜绛年明白过来,直接传音:“他们在易容卖惨博同情。”
    晏画阑听了,没有直接发难。
    他面上漫不经心道:“溟灵卿的奏折本尊都看过了,本尊已经免除了海族十年的岁供,怎么,还不够?”
    白鹤丞相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话语气礼貌些。
    溟灵幽咽道:“陛下有所不知,海族此况,早就难以自给自足。微臣的孙儿,已经两个月未食一口灵兽肉了!臣屡屡上奏请开国库放灵石赈灾救荒,可是陛下……”
    晏画阑打断他:“一个月前,本尊曾派出使臣前往海族,巡访灾情。”
    溟灵俯首:“那么陛下,应当已从使臣那里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没错,使者上报本尊的内容与溟灵卿所言相同,相同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晏画阑持着逐箸,慢悠悠敲击着铜鼎。
    溟灵心下暗喜。
    谁料,晏画阑峰回路转:“问题就出在这‘丝毫不差’上。溟灵卿如此渴求本尊开仓赈灾,竟然没有丝毫夸大?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停了箸,似笑非笑道:“于是,本尊又派了一队金乌卫暗中查访,没有让任何朝臣知晓。”
    溟灵心中一震,藏在眼褶里的小眼珠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然后缓缓下移,心虚地看向地面。
    “金乌卫告诉本尊的,就和之前的版本完全不同了。”晏画阑淡淡道,“饥,确实有,却是贪官中饱私囊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