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波动一大,胸口传来撕心之痛,霜绛年忍不住掩唇,一声声重咳起来。
    他脸色和浓雾一样煞白,仿佛随时就要化作飘渺飞烟。晏画阑的手在他背后轻拍,感受到他胸腔里沉重又克制的震动。
    晏画阑忙从储物耳坠里取出一小盒药粉,放在霜绛年鼻前给他嗅闻。
    是珈曳的味道,霜绛年渐渐止了咳。
    “这药从何处而来?”
    晏画阑:“哥哥不是把这药的丹方共享给浮玉水榭了吗?我就照那方子改了改,不用点燃也可以直接通过呼吸服用。怎么样?是不是效果和烟一样?”
    “嗯。多谢你。”霜绛年悄然藏起手心里咳出的血迹。
    “和我谢什么。”晏画阑眉心拧出一个忧虑的小结结,“丹会那时少见哥哥咳嗽,我还道是心疾有所好转。可是最近心疾怎的发作得如此厉害?”
    霜绛年淡淡带过:“大概是秋季干燥的原因罢。每年秋天都这样的。”
    “真的?”晏画阑关切地注视着他,“哥哥骗我,我可要着恼了。”
    霜绛年微微一笑:“刚才还说被我骗心甘情愿。”
    晏画阑的注意力果然被带跑了:“啊,那是……”
    霜绛年心中摇头。
    天下怎么会有心甘情愿被骗的人?果然那只是说出来哄他开心的,当不得真。
    他重新牵起晏画阑的手:“走吧。那些凡人还在等我们。”
    他们一来一回将衣食运送给山上的凡人们,待到三日之后,迷雾散去,结界解除,人们下山后看到的是一座崭新的枫城。
    枫城毕竟是凤凰仙逝之地,不必妖王专门派遣,消息一经传出,便有许多小妖们主动前来,将百年里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修缮成现在崭新的模样。
    万事俱备,只待入住。
    霜绛年向他们说:“若有亲朋可投奔的,带上补偿金,尽管前去。若想留,便留在这里,我们会尽可能帮助大家在枫城安顿下来。”
    大部分人都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枫城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除了有遮风避雨的房舍以外,怎么种田织布、养家糊口,大家心里都没底。
    但除了这里,他们无家可归。
    凡人们只道那仙长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定不懂凡人如何生活。没想到搬进枫城的第二日,霜绛年就带他们到了城外的荒野,挨家挨户分了良田。
    分了田,人们又开始愁种子、愁灌溉的水源,即便有,也要好几个月以后才能结出粮食。空有一片土地,还是吃不到粮。
    却见远山黑压压飞来一群鸟雀,每只鸟雀的鸟喙间都叼着几粒麦种,它们铺天盖地而来,每越过一块田,便撒下一粒麦种。
    霜绛年运起符法,低空中凝聚出一片雨云,雨水淅淅沥沥降下,播了种的田土散发出蒙蒙青芒。
    一炷香的时间里,麦种出苗、返青、抽穗开花,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枝丫,放眼望去满是金灿灿的浪海。
    人们聚集在田间地头,亲眼目睹仙迹发生,呼吸都不敢稍重。
    霜绛年环顾众人,稍显冷淡道:“我只能帮各位这一次。来年还需各位自食其力,切莫过分依赖仙法。”
    他板起脸告诫他们,故意显得不近人情——只是连农具和饭食都备好了,叫人体味出不一样的温度。
    大人们纷纷拜倒跪谢,他们不敢近仙人的身,小孩子就没那么多心思,揪了田里的小野花跑到他身前:“谢谢神仙哥哥!送哥哥花花!”
    霜绛年一怔。
    这孩子的身影,让他想起了少年时的晏画阑。
    那孩子的母亲满面惶恐,赶紧跑过来打掉孩子手里的花,就要把他往回拉:“你满身浊气,什么脏东西也要送,别污了仙长的手!”
    孩子哇哇大哭,却见霜绛年蹲下身,亲自捡起陷在泥里的小花。
    手指沾了尘泥,合着青翠的茎和浅粉的花瓣,更显他手指美玉般无暇。
    “谢谢你的花。”霜绛年向那孩子温温一笑,“哥哥很喜欢。”
    冰清玉洁的仙长一笑,好像从神龛里的瓷人落回了人间。
    小孩和他母亲都脸红了。
    “我、我明天送哥哥更大的花花!”
    “嗯。”霜绛年点头。
    待他回到城中偏僻处,身后忽然一热,冒出了一个声音。
    “哥哥。”晏画阑从他背后挂了上来。
    霜绛年只觉整个后背都被热乎乎地包裹起来了,好像要用这个怀抱把他吃掉、藏起来,不给其他任何人看一眼。
    “我当初送哥哥小花,哥哥犹豫了十五息才接过来。可是刚才那个凡人小屁孩,哥哥只用了十息——还亲自弯腰捡起来。”晏画阑酸溜溜地说,“我连一个小屁孩都不如么?”
    他和别的小屁孩攀比的时候,简直和小屁孩没什么两样。不过还是有进步的——至少没当场发作,忍了很久,忍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始拈酸吃醋。
    “比不比得过,你觉得呢。”霜绛年淡淡道。
    “我不知道。”晏画阑不依不饶地抱着他,“哥哥告诉我,我和他比起来哥哥更喜欢哪一个。”
    傻子。这么明显的答案都要问。
    霜绛年偏就不想明明白白回答他,免得大孔雀又沾沾自喜。
    见他不语,晏画阑酸溜溜地偷过他指尖的小花,随便路边的插在小土堆里,然后低下头,用手帕细细擦去霜绛年手指上沾到的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