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十月初八,他的生辰。
    在很久之前,久到他的记忆尚不成熟、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给自己庆祝过生辰。
    毕竟那时候,母亲早逝,他自己也多多少少受到坊间闲话的影响,总认为自己的生辰是个受到诅咒的日子,并不值得庆祝。
    而另一边,他的父亲是位粗神经的武将,职务繁忙,早出晚归已是常态,唯有在齐管家提醒之后,才想起自己儿子要过生辰一事,匆匆赶回府吃一顿晚膳,差人准备一些厚礼,只是这礼物通常不是剑就是弓。
    至于其他惊喜,那更是想都别想。
    因此,那时候每年的十月初八,不过就是他发荣滋长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普通一日罢了。
    直到他入了太学堂,被一位古灵精怪的皇子硬扯进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自那时起,十月初八就成了他每年除了入宫上学和去校场习武之外最期待的日子。
    首先,礼物是从未停过的——每年他收到的东西五花八门,从各地的稀奇玩意儿,到罕见的奇珍异宝,价值或高或低,可在他眼里都是无价之宝。
    除此之外,岑远在这日是必定会申请出宫的。他们或去马场,或去围猎场,或往西北走去一望无际的草原……总之是一定会在宫外尽情放肆。
    曾经他还想过:这位殿下莫非只是以此为借口出去游玩?只是不消片刻,这念头就成了看不见的云烟。
    借口就借口罢,他那时想,结果相同,那就够了。
    只是可惜,似乎这世上所有的好日子都终将成为黄粱一梦,还不等他贪心地想要更多,这“结果”就渐渐变了——不仅是礼没了,祝福也没了,就连最重要的人也是少见了。
    ……
    晏暄视线依旧落在那作为剑穗的同心结上,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往事去想这么多作甚。
    他这不是正在去见人的路上吗。
    不多时,车厢一停,车夫唤道:“大人,到了。”
    晏暄整理了一下衣物,下马车后让车夫直接回府,沿着码头找到二十五号船舫。
    船舫外只站着一人,正是上回他们从游船下来后接他们的小官员。小官员远远见到晏暄身影,脊背噌地挺直,待晏暄走近后喊道:“大人,殿下等您多时了,请。”
    晏暄略一颔首便上了船。
    这船从外形上来看不大,却有上下三层,晏暄踏上甲板之后,就有人来给他指了往上的楼梯方向,道:“公子,楼下是摇橹和船夫休憩的地方。因为没有其余下人,如若有什么需求,还得烦请公子下楼吩咐。”
    “这船晚上会开?”晏暄问。
    “会绕着丹林县走一圈。”那名船夫回道,“现在出发,会在亥时到达南边的码头,停留到明日早晨巳时,再出发回到这里。”
    晏暄点了点头了然,让人下去了。
    等撩开门帘,晏暄发现,这艘船就像是一套缩小的主屋,入目即是会客厅,两边都是可以开启的门扉。这夜月白风清,门扉便大敞,船外的灯火混着月光一同铺洒进船舱,将烛火都压制了一筹。
    只是不知为何,船中到处布置的都是大红的帘幔。
    晏暄刚扫了一遍,就瞥见岑远蓦地从会客厅正对面的屏风后露出个脑袋。
    “怎么这么慢?”岑远问着,目光定焦在晏暄所穿的衣物上,忽然一愣:“我记得你今早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件啊。”
    “方才换过。”晏暄道。
    岑远想着今日是要给人过生辰的,穿劲装未免显得过于凌厉,就换上了一套广袖长衫。这会儿两人面对着面,就仿佛是从同一幅画作中走出来的一对仙人一般。
    他走近几步,闻见晏暄身上的皂荚的味道,凑上去嗅了嗅:“还沐浴过了?”
    “小狗似的。”晏暄面容浮上一层浅笑,一手握着他的后颈往后带了下,抬手将对方脸上蹭到的灰给抹去,“不然跟你一样,灰头土脸地来过生辰?”
    岑远闻言小声“嘁”了一声,心说:你这人就算是在泥沙里滚一遭也是一样好看的模样。
    但面上还是道:“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露出过多惊讶之意。
    然而晏暄朝四周张望一圈:“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闻言,岑远顿时赧然,在顶灯暖光的照耀下,能看见耳朵尖红了一片。
    “我先得声明一句,”他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晏暄:“?”
    “我只是和登记的人说,租这船是要和内人一起过生辰,让他们事先帮我布置一番。”岑远撇开视线,揪了把自己的耳朵,试图消去那热度,“没想到他们就直接找了一艘给人办婚宴的船,我上午来看了才知道。而且那时候也没有其它空余的船,我总也不好直接拆了。”
    晏暄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拉下他粗暴对待自己耳朵的手,轻笑道:“倒也无妨。”
    “反正无论怎样你都是‘无妨’。”岑远立刻呛声,冲对方做了个鬼脸,但他转而就反扣住晏暄的手,把人摁到椅子上,“别浪费时间了,正好,可以吃你的长寿面了。”
    第73章 生辰
    此时船舫倏忽晃动了一下,开始顺着河流摇曳前行。
    这船虽五脏俱全,但终归空间有限,会客厅便兼具了用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