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 那个要硬买她芍药的花冠娘子,就是她的姨母,也是魏玄的姑母——魏琳儿。
    明明年岁和她相当的......是老来女?
    叫“杏儿”的小婢子咋咋呼呼,惊得指着关鹤谣连问“为什么找她来?”可两个婆子不仅顾左右而言他,还叱责她不该多嘴。
    杏儿被两个积威甚重的婆子吓得说不出话, 连关鹤谣和魏琳儿之间的恩怨也来不及告知,就被赶了出去。
    关鹤谣冷眼看完了这出插曲,断定除了少数受信任的仆从, 剩下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是魏琳儿的外甥女。
    好像谁稀罕和他们攀亲戚似的!
    和魏家沾上准没好事!
    就如现在,夜近三更, 而她还要伏在小案上一笔一划抄经书。
    确实说是念经祈福,可两个婆子既不通经文,更不识字。所以除了关鹤谣这个真正“念”的人,其他人也无从知晓她念的是什么。
    陈萝娘真是亲娘, 她怕关鹤谣偷懒耍滑,于是最后变成要求关鹤谣亲手抄写佛经, 还特意来敲打了一番, 说她之后要亲自过目。
    关鹤谣撇撇嘴, 真是小人之心,她怎么会去做胡乱念经、亵渎佛祖之事?
    然而她如今是如鱼在砧,也懒得争辩,只能被一左一右两个凶狠婆子看着抄佛经。
    一抄就是近四个时辰,她补暑假作业都没有续航过这么长时间。
    关鹤谣一边抄, 一边留意主屋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得一晚上折腾来四位郎中,但是魏珊儿一直没有醒。魏磊的妻妾也来看过,都被陈萝娘轰走了,她倒是一直守着。
    直到如今夜深人静,陈萝娘去边上厢房休息了,院中仆从也卸去大半,只院子里还有几个值夜的,另外魏琳儿两个贴身丫鬟服侍在床前。
    大概是关鹤谣一直表现良好,看着她的两个婆子也放松了警惕,头一点一点,鸡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
    关鹤谣抬眼偷瞄,见她们都阖上了眼打起呼噜来,这才逐步放慢抄写速度,直到撂下笔。
    她正呲牙咧嘴地放松手腕,却听正屋有模糊的说话声传来,好像是那两个小丫鬟。
    关鹤谣撑身要起,僵硬的腿差点让她当场表演一个滑跪。
    她赶紧活动活动回不过弯儿来的膝盖,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躲到屏风后偷听。
    “......们实在是幸运,”这个是杏儿,嗓音尖细尖细的,“幸好今日没跟去,你看小雯和樱桃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好悬没撑过去,真的太可怕了。”
    “小点声。”第二个声音却是稍微柔和一些,“谁让她们没侍奉好小娘子,小娘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
    “阿栀姐姐,本来大郎下月回来就要成婚了不是吗?现下他小姑姑这样...万一...这亲还能按时结吗?”
    身处魏家,关鹤谣听到“成婚”条件反射地吓出了冷汗,再一品原来说的是大表哥魏皓,捋捋心口,她接着听。
    “收起你的小心思,”阿栀警告道:“大郎成不成婚,何时成婚都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儿。”
    “我...我没什么心思。”
    造孽呀!关鹤谣面色扭曲,这杏儿才多大点儿啊,一天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心里的小算盘被人发现了不说,还被扒拉乱了,杏儿毫无说服力地辩解几句,尴尬地岔开话题,“阿郎家祖籍洙州吧?小娘子也算是洙州人,对不对?”
    “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件事关鹤谣也知道。
    魏家祖上正是洙州人士,沾了茶马互市的光起家,倒卖瓷器茶叶,很快成为当地巨贾。
    等到了关鹤谣外祖父魏城一辈,这位野心勃勃的当家人决意来金陵发展。
    放弃祖业南迁,确实是阻力重重。刚来金陵的魏家元气大伤,又无枝可依,这才有了后来为站稳脚跟,将关鹤谣娘亲嫁给关旭一事。
    然而几年之后,洙州黄河便决了口,而魏家阴差阳错逃过了这一举家倾覆的噩运。
    正因为此,即使现在的家主是魏磊,但魏城依然是整个家族的绝对权威。
    “所以啊,阿栀姐姐,你知道吗?大家都说小娘子这是缺德糟报应了!家乡发着大水呢,她却非得去游湖玩乐,人家说啊,这是触怒水神了!而且——”
    “呸!小妮子别瞎说!”
    关鹤谣觉得这个阿栀稳重一些,以为她又要教训杏儿,却听她话锋一转,“咱家小娘子缺德事儿还少做了?怎么现在才遭报应?”
    然后两人便是一阵低低的笑闹,那纯粹又明亮的恶意就像正屋的烛火摇摇晃晃,无孔不入地绕过厚实的屏风,冷风一样打到关鹤谣身上。
    关鹤谣咂舌,这魏家怎么回事?
    魏琳儿做了什么能让她家婢子对她都这样彻头彻尾的嫌弃?就连年纪不大的婢子们也是阴阳怪气的。
    全员恶人吗?
    *——*——*
    东方既白,院子里渐渐有几个仆从走动,只是气氛仍非常压抑,没人敢弄出大动静。
    寂静佛室之中亦是只有轻轻纸张响动,于是关鹤谣的肚子忽然的一声“咕咕——”,便可谓是惊天动地。
    她委婉地表示可否给她拿些吃的来。可左婆子毫不怜惜地开腔,“小娘子吃了东西,便又造了口业,还是先抄佛经罢。”
    “口业”又不是指吃东西!不懂不要乱说好吗?